顾云锦脚下不停,绕入二进庭院,她抬首往前一看,便大吃一惊。
这院落大门不栓,前头寂寥,但事实上,却并非顾云锦推测的那般无人居住。
庭院左侧有一个高大的玉兰花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当中缀着点点皎洁怒然绽放。
那树下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青年,他一袭深蓝色锦缎长袍,乌发尽数束起,并未戴冠,只一根羊脂玉簪子独居其上。
暗香浮动,青年长身而立,负手站在玉兰树下,一旁有个二十出头的男仆,只安静垂首侍立,不敢惊扰主子。
顾云锦主仆脚步匆匆,收势不及,突兀转出,撞破了这极静谧优美的画面。
青年听见声响,他自沉思中回神,略挑眉头,旋即转过身来。
他暗自出门在外,落脚此地后,曾经吩咐过暗卫们,这佛门清净地,若无危险,寻常人等便让其自由来去,不必阻拦。
这个命令,本来是针对寺院里的大和尚的,青年也没想到,竟有两女子闯了进来。
他自小习武,耳力甚佳,方才虽出神沉思,但仍能清晰判断出来,这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必定属于年轻女子。
青年并没放在心上,他随意转身,往这边看过来。
只不过,这一眼过去,就教他向来淡然的目光波澜骤生,如山呼海啸,席卷而来。
青年甚至连向来沉稳的呼吸都乱了一拍,他紧紧盯住那婀娜娇美的少女,再也移不开眼。
他并非嗜好美色之人,但此刻却废了极大的心力,方堪堪稳住自己的情绪,不教身边男仆察觉有异。
只不过,青年这细微的变化却没有瞒过顾云锦,她因为惊诧,所以一直注视对方,这短暂的起伏刚好让她收入眼底。
青年目光所有变化,皆从瞥向她而起,对方异样的反应让顾云锦心头一突,她不禁仔细打量对方几眼。
他天庭饱满,剑眉浓黑入鬓,眼眸狭长而锐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虽贵气天成,但一看便是平日不拘言笑之人。
顾云锦很肯定,她不认识这人。
身为一个古代官家庶女,不要说外男,便是外女,她也没认识几个。没办法,这嫡母不愿意带自己出门,她总不能硬贴上去。
便是贴上去,也不会有结果,顾云锦有着前生的阅历,很容易并明白了嫡母的想法,许氏不打也不骂,只需要圈养着庶女们,便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她占了多活一辈子的便宜,这大亏是铁定不吃的,只不过,许氏的行为对她也有好处,顾云锦顺理成章给自己披上一层懦弱木讷的保护衣。
也是如此,顾云锦无须回忆良久,便能笃定,她不认识这人。
她没深究的意思,不要看对方一身贵气,貌似高不可攀,或许,人家就是个见了美女挪不动步子的人呗,这亦未可知。
顾云锦时间紧,也没空耽搁,她微微敛衽,垂首道:“小女子无心打搅,全因事出突然,万望公子不吝借道一行。”
对面那青年沉默了半响,方温声说道:“小姐自可随意去留,某荣幸之至。”
荣幸之至?这话有些过于客气了吧。
顾云锦闻言微诧,她下意识再次抬眼。望向十来步开外的那青年。
男子面上微微带些苍白,但双目却炯炯有神,看似大病后初愈。他薄唇微扬,一脸和熙,无任何不悦之色。
嗯,或许是她看岔了,对方岂但非不拘言笑之人,且还天生古道热肠,最乐衷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只不过,青年此刻目光极温和,那双黑眸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一切变化仿佛了然于心。
顾云锦怔忪一瞬,便立即回神,她暗笑自己无厘头的错觉,随即抛开不理。
“小女子谢过公子。”
她也不管对方是何等人,反正今日不过萍水相逢,日后也没有交集,顾云锦收回视线,再次福了福身,便领着碧桃,匆匆转身而去。
只不过,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她依旧能感觉到青年目光片刻不离,紧紧追随直到她离开庭院方罢。
第六章
少女一袭浅碧色提花长裙,身姿婀娜,步履轻盈,匆匆转身而行,须臾便消失在庭院当中。
赵文煊余光紧追不舍,一直看着那方向久久,方收回视线。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负手静立,就仿似方才那一幕,确实是不经意间的小小插曲。
只不过,赵文煊掩藏在广袖下的一双修长大手,却早已紧攒成拳,那其上青筋暴突,天知道,若非他掩饰情绪早成本能,怕也未必能压抑下此刻的心潮激涌。
他生死相随的爱人,他心中唯一的妻,在赵文煊不经意间,骤然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本以为,必要如上辈子一般,待得父皇赐了婚,他迎了锦儿进门,二人方能再次见面,不想在这幽深的佛门寺院,他们竟是提前相遇。
没错,就是上辈子。
独子病逝,心爱女子为他挡了一箭,身死在赵文煊怀中,他当场吐血昏迷,被抬回京城秦王府后,不过两日,便溘然长逝。
此痛蚀心,赵文煊含恨而终,谁料再次睁眼,他竟回到数年前,他中毒未深之时。
是的,就是中毒。
上辈子路人皆知,秦王本英武强健,可惜及冠前两年遭遇大病,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御医太医俱无能为力,熬了数年,已是油尽灯枯,形销骨立。
闻者嗟叹,秦王命数不好,本天潢贵胄却英年早逝。
赵文煊本来亦以为如此。
他上辈子病后,皇父曾经派出御医太医,让二者全力施为,只可惜,他病情依旧毫无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