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银絮的婢子端着那茶盏送来他眼前的时候,面上起了些红晕。他早见怪不怪,接过来茶碗与皇后道了谢。
荷花清香,露水甘甜。那龙井味道他尤为熟悉,幼时他也是在江南长大的,这荷露龙井,一年之中,唯有夏末才能饮到。
他舍不得喝,坐下来慢慢品了一盏,方才谢过。
皇后又与他添了一盏。
他本以为皇后会问起几句,陛下赏赐陆家小姐的事儿。然而直到最后他起身谢了礼,从亭子里退了出来。皇后也并未开口问起那事,只与嬷嬷和婢子们说笑着。
讲起的那些江南旧事,倒让他想往非常…
**
入夜,养心殿中将将撤了晚膳。
江羽便被皇帝传入了殿中。这连日来,他往承乾宫里送着赏赐,却也得从那边小内侍口中,打探皇后的起居。每每入夜,皇帝都得要问过一遍。
江羽已经习惯了这差事儿,行了礼数,不必等主子开口问起,便就从头儿说起。
“娘娘昨日,胃口尚佳,午膳用了烹鹿肉、煎花肉、烤鸭、嫩藕条儿共十三样儿菜,夜里用了金银元宝配肉酱,鲜虾羹。今儿清晨起了兴致,去了澄湖,乘舟去湖心取了荷花露水,回来煮龙井作茶…”
凌烨手中批红笔缓缓停了下来。江羽近十日来,汇报皇后起居基本无二。
自大婚之后,每隔着三两日,他便会去坤仪宫一回。起初,他不过是想多看看那双眉眼,可皇后却全然不觉,每每见他,嘴角总挂着欣然浅笑。
上元节,宫中张满了各色的宫灯。他在庆丰殿内款宴朝中官员命妇,正如父皇所做过的一样。
新皇第一回尝试与朝臣们拉近距离,那些臭脾性的文官们却不以为意,在他们眼里,他的恩赏全该都是假仁义。尽管花灯璀璨,菜肴锦绣,宴席之上依旧一片清冷的意味…
先帝与元惠皇后曾万般宠爱的那位朝阳郡主,却端着酒杯起了身,代他与在座的叔伯父们饮了一杯,泯于唇角的微笑,端庄亲和的言语,打破了宴席上的那份寒意。
朝臣们终受了他的好意,吃酒用菜,不乏拘谨,却也有几人,试探着与他和皇后敬了酒。
随后,皇后笑着端着酒盏,敬来他面前,“团圆佳节,星檀想与陛下喝一杯。”
与她年岁不大相称的华服金冠之下,小女儿家粉面娇羞,笑靥如糖,眉眼之间的幽深不再,似是全交与了他一人。
夜里,他让内侍将人接到养心殿,却见皇后一身鹤白裙,趁着那双眉眼,更让他念起心中那个影子…
他定了心思是要要她的,将那松软的身子抱入床帷,温润的唇瓣儿让他痴狂。丝缎般的肌肤,似易燃的薄纸,稍加摩挲便炽得滚烫…他尤为记得,那日夜里,身下的人儿轻声地唤他作“夫君”。
燥意随着思绪蔓延到心里,他理了理喉咙里的撕热,恢复几分理智。却念起,此遭他刻意冷落,本想她会忌惮失宠。不说来养心殿认错,真要心灰意冷,吃食寡淡也是应当。
可人家吃好喝好,悠哉玩乐,全然没将事情放在心上。
是那日他太易放过了她的谎话,还是后来与她的暗示太过隐晦?
江羽隐隐察觉,案后的圣上似在无声哂息,随之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嘶哑,与他吩咐道,“明日继续。”
第14章寒夏(14)川贝
清晨,将将下了早朝,养心殿内便就聚集了三五文臣。
以兵部尚书宁志安为首,递上奏折,将镇海大将军玉家父子又弹劾了一遭。
道是副将军玉宏哲纵容部下,在东海肆夺百姓财物,抢占妇人,与倭寇贼人无二。军中治下不利,大将军玉石峰该当回京领罪。
凌烨不必细看那奏折,已先从东厂得来消息。他讲目光抛向宁志安身旁的长孙谦,“首辅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长孙谦年轻之时便是京都城中出名的公子,如今年已过天命,玉面高冠,一双眉目依旧炯炯有光。
听得皇帝问起,长孙谦方依礼答了话,“孙子兵法有云,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玉将军治下不利,是当罚。可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法外容情,也是常理。还得请陛下定夺。”
有得长孙谦的话,宁志安方咄咄逼人的气势,方消停少许。
凌烨顺势道,“正如首辅大人所说,此事尚需时日思虑,容后再议。”
宁志安不好再言,带着身后几个侍郎,与皇帝作了别礼,方一道儿与长孙谦正退下去。
凌烨却喊住一旁的年少将军,“沈越留下,北疆战事,朕需与你商议。”
沈越出身武将名门,自年少起便跟在宣王身边,最是清楚皇帝的习惯,北疆战事多是借口。特地让留他下来,该是手痒了,要寻他习武。
等方宁志安与长孙谦一行退出了养心殿,沈越方往前一拜,“陛下今儿想操练什么?”
皇帝从案后绕来他身旁,“待朕换衣,去趟小围场。”
**
逢着七月十一,妃嫔们要来与皇后定省的日子。星檀却提前一日让安小海知会了各宫,免去了今日的定省。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便就让大家轻松轻松。
一早起身来,星檀草草用过早膳,让桂嬷嬷梳妆换衣,带着昨日剩下的一壶荷露,往羲和宫中去。
她有好些时日没去探望过还曦了。原被先帝捧在手心中的小公主,新皇登基之后,便封作了还曦长公主。可长公主方十三,尚未及笄,不能指婚论嫁,是以仍住在宫中。
安小海在前领着路,见主子今日便装出行,与主子寻了条小道儿。正路过淑仪宫门前,却听得里头传来杯盘瓷碗摔碎的声响…
星檀顿了顿足,“邢姑姑,我记得这里是玉妃与宁妃同住的?”
“娘娘记得没错。”刑倩往里望了望,后宫是非多,她在宫中时日久,有些话不必刻意打听,也有人来说与她听。
这淑仪宫中素来不太平,两位娘娘经常起些摩擦。平日里主子不问起,她是不会多言的。
然而今日这事儿被星檀撞上了,星檀又想起定省那日,玉妃的面色不好,似是生着病。宁妃借着与裕贵妃相近,平日里性子跋扈些,与裕贵妃作刀,连她这个皇后都不怕得罪,更莫说性子温顺的玉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