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还是张兄的诗立意更好。所谓立意深远,可不是一些假大空的东西。这位魏小兄弟,诗作得不错,就是这字词上同意境上,还是有待精进啊。”
“确实确实,在下也是这般认为。”
这几个“点评书生”在一片寂静中狂夸张姓学子,直将一首平平无奇的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一些坚定立场的人静静看着他们,但是大部分人想到了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撑腰的人是谁,都强撑起笑附和:“两位说得有理,我看……确实是张兄的诗更好一些。”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
在一旁听着的贵女气极反笑,性子烈的直接出声道:“你们这样还比什么比?不如直接把这头名给张公子罢了,也省得在这儿浪费我们的时间。”
“那姓魏的是你什么人?巴巴儿地赶上来为他说话,怕是瞧上他了罢?”
士族之中,难免也有五毒俱全的人,混不吝,什么话都说的出口。那贵女显然听出了是谁,冷笑一声,却也没再说话。
段意英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她对魏驿蔺的占有欲,此时却并没有任何动作,曹雪冉这么一个温婉的人也是如此。
阮觅突然想到了段意英说过的一句话。
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
这两人真把魏驿蔺当作可有可无的玩意?既然如何,为什么又要把人带到赏莲会这样一个旁人求之不得的地方来?
既然张姓书生被强行“赢了”,那擂台赛就还要继续下去。
出身上的劣势,一边倒的所谓的“考官们”,越来越短的时间和加诸在身上的压力。
阮觅不认为魏驿蔺能赢,就算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也很小。
她曾经思考过,什么人才能称得上是文人?什么样的文人才能耐得住数年或是数十年的苦读?他们要多强大多优秀,才能站在权力的最高峰,改写这个朝代的历史?
直到现在阮觅还没有得出答案。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道帘幕对面,没有一个人称得上是文人。
软弱顺从者,长不出能咬开沉腐旧肉的利齿。
她兴致缺缺,想起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魏驿蔺依旧温和的声音,只是与以往不同,他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冷硬。
水,从来都不是只有无害这一种形态。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前两句落下尾音,魏驿蔺嘴角时常挂着的笑终于消失,他微扬着下巴,神情冰冷,声携肃杀。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燕山的雪,落在逐鹿的轩辕台上。这里啊,曾是黄帝与仙人对弈的地方。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冬雪寒寒,富人起歌赏舞,却不知那妇人之夫戍边搏杀啊!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长街行人中,何时会有她丈夫呢?那被他留在家中的箭,早已,生满尘埃啊。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归家归家,何时归家?两军战,刀剑影,黄沙破金甲,斯人枯骨,已无名。
原来,他早已战死边城啊……
魏驿蔺陡然收了声,铿锵鼓点霎时消散于空中,沉郁积蓄到极点时,他忽而平静,直视所有人。
声音也飘渺得几不可闻。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
——恨难裁。”[2]
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文人?
阮觅依旧无法给出答案,但她的心,在这一刻剧烈跳动起来。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阮觅低声一遍遍重复,仿佛其中有什么吸引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探寻。
黄河用土尚能填满,可生死,却犹如无垠大雪,永不能跨越。
时下士族日渐奢靡,寒门犹如刍狗。目之所及任意一处,均分高下贵贱。
什么样的文人,才能改写这样的朝代?
一句“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给了阮觅答案。
她恍然惊醒,正视自己对魏驿蔺的偏见。
英雄,向来不问出处。
他是不是男主,同他茶不茶有什么关系?说不准男频也紧跟时代潮流,来了个绿茶男主逆袭打脸呢!
阮觅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改先前吃瓜看戏的模样,率先拊掌赞道:“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