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后的声音恍如梦呓,“这块玉是先帝赏的。那时哀家已入宫两年,可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一直到永巷的夹道里,我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夫君,这个我将托付终身的人。我低着头,偷偷地看他,皇帝生得真好看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俊美的男子……”
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虚摆出一个手势,“他这样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还夸我长得漂亮,我明知这不过是一句惯话,他大概对每个女子都说过的,可我还是痴痴地相信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夫君,不相信他,我还能相信谁?”
傅瑶心中猛地一抽紧,轻轻唤道:“太后……”
太后大约并未听见她的话,依旧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后来,我承了宠,可是并没有得宠。前有与先帝伉俪情深的元后,后有宠爱无匹的常贵妃,而我,就和宫中的其他女子一样,很快沦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哪怕后来熬成了昭仪,熬成了皇后,也是先帝见我无子,才放心把皇帝交托给我,其实在他眼中,我和这内廷的女子都没有半分分别……”
太后笑着,依依看着手里的玉坠子,“只有这块玉,是哀家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先帝初次见我,身边别无他物,只带了一把折扇,便解下这扇坠送给我,在我眼中,它却是比什么都要紧,连皇后之位都及不上……”
太后虽然露出欢颜,傅瑶瞧着,心中却蓦地觉得酸楚,不知怎的,两行眼泪便落下来,落在太后手背上。
江太后觉得了,含笑看着她,“傻孩子,哭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曾经历过这一关,哀家还算幸运的,做到了如今的位置,早该心满意足了。”
傅瑶愈发哽咽。这便是宫中女子的追求么,无波无澜,无情无爱,到老来,只能依靠一点回忆活着。
或许她也会是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所得到的永远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不,或许还要惨,因为她根本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太后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傻孩子,你和哀家不同。哀家虽不常见着,每每也瞧料了两三分,祯儿他是喜欢你的。不像先帝,有些人的爱可以分给许多人,有些人则不能。祯儿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辜负你的。”
傅瑶脸上木木,心中也是木木。江太后说的或许是对的,可是男子的爱是最不能指望的东西,何况元祯是未来的皇帝。
元祯从前跟她说,要把太子妃之位留给自己心爱之人,所以要立她这个宠妾来做靶子,这话傅瑶五分信五分不信。
真爱或许是有的,可不会是她,也不见得是以后那位太子妃——这位置责任重大,必得经历诸多考虑,绝不是用爱就能轻易决定的事。
至于这段时日,元祯的确对她很好,傅瑶也觉得元祯对她有几分喜欢——连孩子都有了,说不喜欢那是假的。可以后呢,倘若他成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她这份喜欢又能保得几时?
乱花渐欲迷人眼,元祯也只是一个男子。她现在仗着美色一时受宠,若日后出现一个更美貌的、气质更出尘的,难保自己不会沦为她人的脚底泥。
为了避免往后的失意,唯有不轻易交托真心才是真理。江太后就是个例子——她若是不喜欢先帝,如今也不会这般难过了。
傅瑶脑中千回百转,江太后默默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她想开解这女孩子,却发现根本无从劝起——她又有什么资格劝解别人呢?
曲嬷嬷掀帘子进来,恭敬回道:“太后,太子殿下来了。”
旋即便看到一个明亮的身影大步迈入,“阿瑶,孤来接你了。”
第35章除夕宴
两人皆是愕然,这太子殿下也太心急了,太后还没发话就自己进来了。
江太后倒是不介意,她本来也不是挺讲究规矩的人,太子这样的举动反让她亲切。
傅瑶轻轻施礼,“妾身见过太子。”
元祯忙扶她起身,看见傅瑶面容,不禁咦道:“怎么眼圈儿红红的?”
便朝江太后笑道:“皇祖母,是不是您欺负她了?”
这臭小子。
江太后明知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瞪着他。
傅瑶连忙解释,“没有,是香炉里的灰飘到眼睛里了。”
她本来想说沙子,转而一想,这内殿哪来的风沙,所以改了口。
元祯有些疑窦,见她不愿明说,也只好按下不提,遂拉着傅瑶的手谆谆说道:“你怎么去了这许久?孤还等着你回来一齐用午膳呢,结果久等不至,菜都凉了,所以急不过,这才出来寻你。”
江太后轻轻咳了一声。这两口子也太旁若无人了,当她这位老人家不存在呢?
傅瑶忙甩开元祯的手,“妾身已在太后娘娘这里用过了。”
元祯这才执手向太后说道:“既如此,孙儿就和傅良娣先告退了,皇祖母安心养好身子,孙儿改日再来探望。”
“去吧。”江太后和声说道。
两人去后,曲嬷嬷才笑道:“这太子和傅良娣的感情还真是要好,也不知是否傅良娣有着身孕的缘故,太子格外爱惜她。这将来太子妃入宫,还真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是啊,谁知是个什么局面,”江太后幽幽说道,“或许祯儿根本不打算纳太子妃也说不定。”
曲嬷嬷吓了一跳,“太后您是说,太子有意立傅良娣为正妃?”
显然她难以置信,“这不可能吧?将侧室扶正那是民间才有的事,宫里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谁知道呢?或许从今以后就有了。”江太后淡漠说道。
曲嬷嬷也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也是,反正谁当太子妃都与咱们寿康宫不相干,不过——”
她小心翼翼觑着太后脸色,“奴婢总觉得傅良娣对您并非这般诚心,或许是装出来的也说不定……”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就算是装出来的,若能装一辈子,可不就是真正的孝顺么?”江太后平静说道。
有所付出就一定会有所回报,她不管傅瑶是不是真心孝敬她,但至少在这宫里,只有她一个愿意常来陪她这位老人家说话。那么,她也将全力照拂这个孩子,尽己所能。
走到半路上,傅瑶才想起,应该让江太后用暖轿送他们回来的,可现在返回去也晚了。
元祯将身上厚实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摸了摸她手心,觉得还是有点冷,便命令道:“把手放我兜里。”
傅瑶乖乖照做。
元祯拥着她,踩着满地零落的梅花瓣,慢慢向前走去,元祯这才故作不经意问道:“皇祖母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些年轻时的旧事。”傅瑶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