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鹿松平。
鹿松平的箭筒里从一开始就只有三支箭。
如今已射出两支,只剩最后一支。
她不敢开口,呼吸都憋在胸间。
鹿松平的手依然很稳,如果不是那跟随目标缓缓移动的箭尖,他几乎看起来像是完全静止了一般。
蝠群已过山头,只剩那最后一只,就要借着夜色永远消失在视野之中。
鹿松平紧扣的手指终于松开,银色的细箭悄无声息的飞出,像是一尾游进墨池中的银蛇。
时间只过了半个瞬目,但却像是凝滞了一般。
肖南回看到那飞速移动的黑影窒了窒,如落叶般翻飞落下,憋在喉间的那口气才长长舒出。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向那只坠落的夜蝠走去,不料那畜生竟未死透,挣扎着向一侧陡坡滚去,眼见便要坠入一侧山谷之中。
千钧一发之刻,肖南回迅速抽出平弦反手掷出。
平弦带着破空声飞出,“锵”地一声将那只挣扎的夜蝠钉在了地上。
鹿松平喘着气看了她一眼,神色终于有些不同,简短道。
“枪法不错。”
说完便上前一步将那死透的夜蝠拎起,检查它脚上缠着的东西。
她紧跟着上前,小心望向那面目可恶、牙尖嘴利的畜生。
“这玩意堪比安道院的夜枭了,甚是难缠。”
鹿松平看她一眼,如实开口道:“夜蝠比不得夜枭,只是胜在行迹鬼魅,有蝠群的时候最是棘手。用来传递密信时,可以此作为掩护,逃脱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听你的意思,倒是之前便交过手?”
鹿松平鼻间哼一声,算是默认了,随即将那支穿透夜蝠身体的银箭拔出,擦拭后小心放回箭筒内。
“若没交过手,怎舍得一上来便用上三支踏云箭?”
肖南回盯着那支箭撇了撇嘴,心道:原来是个金贵物什,难怪只他自己用,却给她配得是寻常弓箭。
但下一秒她随即便明白过来:鹿松平早就预见到了可能的情景,才会做出如此安排。
他根本没有指望她能射中那东西,让她以王弓射出重箭,是为搅动空气,逼迫那只夜蝠改变移动轨迹,他再以手中踏云箭拦截击杀。
这等操作,不仅考验射手的眼力和准头,也考验其预判目标移动轨迹的能力,非顶尖弓箭手不可达成。
这样的身手,怎会去当了州牧?
他该不会是黑羽营的逃兵、跑去纪州顶了人家的位置吧?
肖南回越想越觉得离谱,上下打量鹿松平。
“你一个州牧,陛下到底要你三更半夜在这做什么?”
“托肖大人的福,捉奸细。”
“奸细不是......”
奸细不是你吗?
后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不能怪她,这人实在太过可疑。
鹿松平看了她一眼,不费吹灰之力就读懂了那女人的后半句话,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都说兵如其人,肖大人这□□确实威武,就是可惜打不了弯。”
他这是在讽刺她吧?讽刺她脑子转不过弯?
“哼,就算打不了弯,也能同你斗上个三百回合。”
这是说起那晚在康王行宫的事了。
不知怎的,鹿松平面上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奇怪,他盯着肖南回的脸看了片刻,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三目关强袭乃是陛下临时之举,纪州守军与州牧都是连夜赶来,为行军路线日夜提心吊胆、好不狼狈。我现在倒是明白,为何会如此了。”
对方话里有话的样子,肖南回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倒是揪到其中一点关键信息。
“之前黑羽营在三目关的时候,你是不是也......”
她的话越说越艰难,实在不想问出那个自己都害怕听到答案的问题。
然而鹿松平显然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
“彼时肖大人浴血奋战,令鹿某甚是钦佩。”
他果然在。
想到当时自己有多狼狈的样子,肖南回只觉得印堂发烫,脑门当中有根筋在跳。
“那是、那是权宜之计......”
然而鹿松平似乎根本没太在意她碎裂的自尊心,兀自收拾起那夜蝠的尸体,转身向山坡下走去。
“在下要赶着回去复命了,肖大人要是还想留在这里赏月,在下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