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如今,这葡萄甜了,可惜,母后却已经不在了。”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