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苏令蛮跟上,闷了一会,待端起碗,立时又情绪高涨起来,狼冶笑她跟个孩子似的,她不忿地瞪了他一眼:“我明年就及笄了,不小了。”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一顿饭吃得是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让麇谷居士的僵脸差点没演得下去。
诊脉,开方,一气呵成。
“居士,如何?”麇谷收回手,点头道:“阿蛮,你恢复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按照现在的进度,这养身汤剂再泡上一个半月,你这身子便彻底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苏令蛮不自觉身子前倾,关切地望向他。
麇谷居士伸手在她上胳膊敲了一记,直到碰到硬硬的一块疙瘩,才哭笑不得道:“阿蛮,你练得委实太狠了。女子以纤细窈窕为宜,你现时还未完全瘦下,估摸不出,但——”
“但若完全瘦下来,便能看得出,这胳膊和小腿,怕是要练粗喽。”
苏令蛮如遭雷劈,“居士,你不是教了我那一套拉筋的功夫……”
“可也架不住你这般练啊,你自己摸摸,”麇谷看着苏令蛮的鼓包脸,嘴角抽了抽:“是不是跟两块铁疙瘩似的。”
苏令蛮闷闷点头,麇谷见她头上的歪髻都快耷拉下来,就不逗她了:
“阿蛮,其实上回来老夫便想说了,鬼谷一门有柔术,极适合你如今情况。但这柔术,只马元一人习得大成——”
“居士是说那角鹰的主人?”
苏令蛮对那只神气活现的雌鹰印象极为深刻,可怎么也想不到那五大三粗的马元会习得这么一门听起来娘们兮兮的玩意。
“马元那边老夫帮你说过了,但老夫只能帮你争取一个机会,你需得靠自己通过考验才行。”麇谷话音刚落,洗了碗筷出来的狼冶笑嘻嘻地接了口,鼓动道:
“阿蛮,鬼谷一门,承袭久远,以三道最精,武道、八卦和诡道,居士这一手医术可都没排上号,当年的墨国师单枪匹马入世,凭一手奇门遁甲之术,便能创不世之功,足见其中厉害。”
这些消息不曾外流,是以苏令蛮是第一回听,深觉新鲜,便拍着桌子让狼冶坐下分解。
狼冶也没让她失望,接着解释。
原来鬼谷一门三道以武道为首,而这柔术便是武道轻身术里极适宜女子学习的,于形体有益不说,且比之刚猛功夫更宜。
麇谷也道:“第一回见,老夫便发觉,你这功夫糅杂,全走的外家刚猛一路,但女子先天体弱,以弱习强,反是走偏了。而这柔术,在塑体练气这一块极其适宜。”
“五十年前,晋祟帝有一宠妃柔姬,能作掌上舞,便是习得我鬼谷柔术。”
苏令蛮将这传说中千娇百媚的柔姬与马元连到一块,脸往下垮了跨,但又好奇道:“墨国师与柔姬既同出鬼谷子一门,如何还效忠两代朝廷?”
麇谷没想到这小娘子没被柔术吸引,反倒思路跑偏,关心起这等八卦来,忍不住好笑地摇头,“鬼谷门生无数,从来不管他们入世如何,便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亦无人管束,大梁建国之前项帝、陈生等人你可知?”
苏令蛮点头,从晋亡梁建之间的七八年中,群雄并起,逐鹿中原,这项帝、陈生亦是呼声极高之人,名声遐迩,她亦曾听过一笔。
“他们二人俱是我师父门生。”
麇谷自豪地道,“项帝出自天谕项家,陈生名起草莽之州,这两人俱有问鼎中原之心,我师父曾有言,唯功成方能言师门。”
所以,墨如晦扬了名,因为她站到了最后。
苏令蛮对这鬼谷子一门大约有了些了解,除却那些扬名了的大家名士,亦有众多名不见经传的小道之人,良莠不齐,不拘理想。
“所以,居士的意思是,让阿蛮跟着马掌柜的习柔术?”
“这一切还得看你的本事。”麇谷语重心长,几乎可以算得上苦口婆心了,他这辈子的耐心着实不多,便就这么一点还都用在了苏令蛮身上,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与这丫头投缘。
“世道于女子总格外艰难苛刻些,能多习得一分本事,便好一分。”
狼冶默默地坐在一旁,再一次深深觉得——自己大概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门外小鸡啾鸣,门内春意融融,苏令蛮仿佛刚从温泉里泡过,从里到外一片熨帖。她忍不住捉住了麇谷居士老树皮似的手摇了摇:“居士……”
撒娇的,像是未长成的奶猫儿似的嗓音,带着点濡湿,麇谷居士忍不住“哎”了一声,一眼周的橘皮都舒展开来:“阿蛮要说什么?”
“居士能不能让阿蛮见见——真容?”
苏令蛮眼珠一转,眼眶那点湿意一下子便散入了空气,再寻不见。于她,着实不擅长处理这等心情,她将心底乱冒的温情泡泡往下压了压,才勉力将那些感激、爱惜、酸涩都压下去,深深藏入心底——
只待以后拿出来品一品。
麇谷居士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只觉得刚刚自个儿是抽风了,一番好意俱数喂了狗,甩袖道:“滚蛋!”
狼冶在一旁哈哈支着下颔捶桌大笑,融融春风里,绿萝隐在暗处看着,忽然间有些羡慕,有股情绪在胸间涌动着,想要破土而出——
若有生之年,如有光明。
最后,苏令蛮自然是得了麇谷的手信,要去过马元那一关,好习得柔术,更凭着新增进的撒娇功力,得了居士首肯,每三日来习一习这针灸之术,学一学这辨毒之能,好让自个儿的小命活得更长久些。
苏令蛮在这小院整整消磨了一下午辰光,帮着晒药、辨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才踩着暮色赶在宵禁之前回了城。
马蹄踢踏,苏宅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
苏令蛮甫一进门,便见花妈妈等在二院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粗妇仆役,齐刷刷地耷拉着脑袋。
“这怎么了?这般架势?”
花妈妈当先迎了上来,哭丧着脸道:“哎哟,我的二娘子,您可总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苏令蛮心下一个疙瘩,脚步不由晃了晃,再站直时面上已是青白一片,巧心连忙上前一步搀住了她。
“可是我阿娘出事了?”
不怪她如此作想,花妈妈与外院的邓二管事是一家,一个听从吴氏,一个在苏护手下当差,办事从来稳当牢靠,这么多年便没见过几次失态的。如今这般急赤白脸的,可不是不寻常?
“不,不是夫人。”花妈妈嘭地一声跪倒在地,猛地磕了几个响头道,“是,是小郎君,小郎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