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唱。”傅云宪根本没睁眼,伸手就在许苏脸上拍了一下,似轻抽似重抚,反正不满意。
傅云宪喜欢听戏,也喜欢自己唱两句,偏好净角,尤其是那类乱世枭雄。如果唱《曹操与杨修》,那傅云宪是曹操,许苏是杨修;如果唱《霸王别姬》,那傅云宪就是霸王,许苏就是虞姬。反正这傅大律师就像军阀老爷养戏子似的,非逼着别人陪他玩票。
起初,傅云宪吩咐文珺给许苏报了一个京剧培训班。许苏去过两回,第三回就死活不肯去了,再嫩生的长相也架不住混在一群七八岁的娃娃中间,他嫌丢人。后来傅云宪托了关系,居然安排他成了一位京剧名伶的入室弟子。许苏虽毫无戏曲根基,但胜在人够聪明,灯草蘸油一点就亮,竟很快学得有模有样,够唬外行的。
对于傅云宪那点恶癖,许苏无数次怀疑老东西有点心理问题,毕竟,刀头舐蜜这么些年,表面有多风光,背地里就有多艰险,一介“无后台无内幕无背景”的屁民,哪那么容易就到了而今这般人皆“敬三分惧三分慕三分”的地位,鬼门关前都晃悠几遭了,不发泄发泄成吗?
许苏对此深刻理解,也常常自诩,要没我这些年在老东西身边敲打提醒,他早不知道被枪毙多少回了。
这话是真的。
只不过,傅云宪猛虎在心,长刀在手,他许苏是不是那一朵四时不凋的蔷薇,他持保留意见。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许苏瞎想了一通之后,还是乖乖唱了,功架十足,声音特别清亮,悦耳得要命。唱到一半,许是时间太晚,许是傅大律师已经听满意了,他一把将许苏横抱而起,大步走出,扔在了自己的大床上。
他吩咐,闭眼,睡觉。
许苏突然想起,傅云宪以前也这么说过。就他们一起坐火车去北京给许文军翻案的时候,两人同挤一间小旅馆的小房间,傅云宪自己熬夜赶材料,见不得许苏陪自己一块熬,就常把他扛在肩上又仍在床上,说,闭眼,睡觉。
这么想着,真就听话地闭眼,睡觉,直到听见门被阖上而脚步声渐远,他才自黑暗之中再次睁开眼睛。
许苏既快活又伤感,前一秒还为自己的计划得逞而沾沾自喜,后一秒又感悲从中来。
他爱这个男人,他也恨这个男人,爱和恨角力了这么些年,他早已经分不清了。
第十九章拜师
回到s市之前,许苏就打电话让韩健接了程嫣的代理。程嫣已无退路,只能信了许苏说的“傅云宪会在幕后指挥”。韩健简直受宠若惊,一天一个电话向许苏汇报情况,每回必说自己夜夜失眠,兴奋坏了。
回去之后,许苏又跟韩健在电话里约了一个碰面时间。对于韩健这种底层律师,这样的案子无意是出门捡钱的好事儿,许苏酸得厉害,找茬骂他:“你这呆子好好准备着,别给我叔丢脸!”
没两天,韩健就来了君汉所,带着他的搭档律师一起来的。许苏带着笑去迎人进门,旧友相见,当场翻脸。
庞圣楠。
那个淫人妻女、构人以罪的庞圣楠。
在庞圣楠睡了白婧之前,许苏一直以为自己会和白婧步入婚姻殿堂,共育儿女,以及,共同赡养一位母亲。
这里的母亲不指苏安娜,而是白婧的母亲,顾天凤。
顾天凤是个能干的女人,虽目不识丁,但却靠一双巧手撑起了一个家,清晨起来烙饼卖早点,中午就炒菜送盒饭,每天忙得热火朝天。那时许苏常去白家帮忙,顺便蹭饭,但苏安娜不喜欢顾天凤,她自己是大小姐出身,嫌顾天凤贫穷粗鄙,从没给过对方好脸。
顾天凤也是个大气的女人,懒得跟苏安娜计较,一如既往善待许苏。她知道苏安娜在伙食上特别亏欠儿子,时不时就会朝许苏手里塞点新烙的饼与卖剩下的荤菜,有时是鸭腿,有时是猪脚,她总嘱咐他男孩长个的时候该多吃点,不够家里还有。
她是真的喜欢许苏,而且她也是唯一一个支持许苏当律师的人。有时苏安娜疯得厉害,是真抄菜刀要砍亲儿子,顾天凤就让许苏躲自己家里做功课。她自己的儿子白默一点读书的本事没有,能考上中专都是祖上荫庇,许苏却是这个破贫民窟里读书最好的一个,最有希望考上一本大学。考上一本大学意味着将来会有出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顾天凤真心为这孩子高兴。
所以,那些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明媚日子,许苏会站在自家门口,咽下最后一口鸭子腿肉,偷瞟邻家的白婧。距离不远,三米之内,阳光铺天盖地,鸭肉香满齿颊,他越看越觉这小姑娘脸蛋俊俏,胸脯高耸,好像仙女儿一样。顾天凤在他眼里就是仙女,仙女的女儿当然也是仙女,仙女对他好,他就要对仙女的女儿加倍好。
许苏很少管苏安娜叫“妈”,倒不是记苏安娜老虐待他的仇,只是好像打从有意识起,就习惯了叫对方“老太太”。不知哪一天,他望着顾天凤忙碌的身影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一种熟悉又陌生、猛烈而缱绻的情感在他胸口膨胀,像烈火燎原。
他想管这个女人叫妈。
这个念头冒出之后,许苏彻夜难眠了好几天,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就是把白婧给娶了,如此名既正,言也顺,他就可以管顾天凤叫妈了。
许苏与白婧分手后,白婧拍戏挣了点钱,便给父母买了一套大房子,把顾天凤接出了贫民区。当时许苏不在,苏安娜也没告诉他。等许苏知道消息的时候,早已人面不知何处去了。
隔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许苏久久望着白家那间空荡荡的屋子。旧屋、旧景唤起旧情,他忽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他失去了白婧,也失去了顾天凤,他失去了一场爱情,也失去了一个母亲。
他梦寐以求的圆满曾经唾手可得,忽然之间,梦碎了,人醒了。
如今,始作俑者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他面前。毕业之后,庞圣楠好像二次发育了,比过去高了些,脸型也方正不少,浓眉大眼,皮肤黑亮,不算十分英俊,倒也耐看。他穿得很阔气,像只珠光宝气的孔雀,衬得韩健那身不足一千的西装愈发没眼看。两人目光对接,庞圣楠便冲许苏咧牙一笑,但许苏只觉这笑容带着一脸胜者的骄矜,欠揍得很。
韩健不知两人之间还有夺妻之恨,这么糗的事情,夺人妻者若不提及,被夺妻者更不会声张,但迟钝如他也能感觉出打许苏被开除之后,两人的关系明显疏远了。
韩健试着跟许苏解释:“同学一场,老庞也是想帮忙,他现在干得不错,办过不少大案。”
根本不听韩健说了什么,许苏冷着脸,直接拦在门口:“你今天敢踏进君汉一步,我他妈让你死这儿!”
“我早跟她分手了,没日过几次——”
没待庞圣楠笑嘻嘻把话说完,许苏就朝那张欠揍的脸上挥出一拳。庞圣楠躲闪不及,被一拳正中门面,毫不客气地立马还手,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君汉所的同事们根本拉不开架。许苏矮庞圣楠半个脑袋,又瘦一圈,按说真动起手来一点不占便宜,但挨了几拳后,他就完全发了疯。他跟猴似的跃上庞圣楠的后背,以肘弯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所主任庞景秋今天也在所里,听见动静便从办公室里出来。庞景秋虽也是名律,但与傅云宪的气质截然不同,他脸长,肤白,体瘦,相貌十分清癯,平日里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喜欢舞文弄墨多于交际应酬,瞧着既像学者,也像儒商。见傅云宪也被争吵声引来,便问他:“怎么回事?”
庞景秋明知故问,许苏的声音全所都能听见,他一直在喊,我今天就弄死你!
傅云宪没理庞景秋,径直朝许庞二人扭打着的门口走过去。
庞圣楠已经快被勒断气了,许苏完全杀红了眼,但一听见傅云宪的声音,立马停了下来。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庞圣楠软倒在地,跪在地上拼命咳嗽,许苏脸上破了几处,愣在原地,吁吁喘气。拳头依然紧紧攥着,显示出他不服气,他恨。
那些围观的劝架的人自动分开两边,为傅云宪让出一条道来。
直到傅云宪沉着脸来到身前,许苏才把游离的灵魂拉回肉身,他极委屈地仰头对视对方眼睛,眼眶已经红了:“他抢我女人!”
话音刚落,傅云宪就朝他搧出一个巴掌,劲儿太大了,真跟老子教训不肖子一样。许苏差点没被他搧飞出去。
“没出息的东西。”傅云宪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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