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许苏就只能一直在礼堂外等着,等得视线模糊,四肢酸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木门够厚实,隔音效果很好,他既听不清悼词,也听不清哀乐。
礼堂里突然响起一阵哭声。顾天凤的遗体要被推去火化了,这是她的至爱亲朋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
哭声唤醒了一直木然不动的许苏,他像听见集结号的士兵一样,猛打一个激灵,低头就往门里冲。他冲着那扇紧闭的厚实的木门喊:“白默,求求你,让我看一眼……”
保镖们受了交代,左右各涌上来几个人,一下就把他擒住了。
“白默,让我进去!让我看看阿姨……阿姨!”一忽儿喊“白默”,一忽儿喊“阿姨”,许苏这辈子没有那么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过,几个比他高大不少的保镖都拿不住他了,很快又涌来更多的人。他一向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个性,这点可能随了苏安娜,有时候人不能活得太明白,那太苦了。
但许苏这会儿只清楚一件事,这一眼他看不到顾天凤,从今往后就再看不到了。
被捆住了胳膊,他就用肩膀顶,用脑袋撞,像头倔强的犀牛,门内哭声渐弱,快听不见了,也意味着他最后见一眼顾天凤的机会即将失去。
那微弱的哭声牵系着许苏,像一根牵系着风筝的风筝线。线那端的风筝已经飞得老高,在灰白天空间摇摇欲坠。许苏陷入最深沉的恐慌之中,就怕某一瞬间,风筝线断了,一咕噜冷风吹过来,那风筝就消失在天外了。
“阿姨……阿姨!”
挣扎的力气太大又不得要领,手指头都被那几个黑衣黑裤的男人给掰脱了臼,但许苏全无知觉。
屋内的哭声终于彻底听不见了,许苏绝望地跪在地上,用尽最后力气大喊一声——
“妈!”
顾天凤化作一捧轻灰时,许苏看见了傅云宪。
可能是从黄母那边得到消息过来看看,也可能只是恰巧路过?
顾天凤这样淳朴的老百姓,一辈子没违过法,一听“故意杀人”,天都塌了,只当白婧明天就会被枪毙。所以她死前托律师与黄母的律师沟通,再次诚恳地向对方道歉,也恳请对方能按她们约定好的,她还她女儿一条命,她也能给白婧一个坐牢之后改过自新的机会。
傅云宪向许苏走过去,微微蹙着眉,眼睛宛似深潭,一双薄唇抿出刚硬的线条。
明明没哭,偏偏看不清,许苏不停地抬袖子抹眼睛,费了好大劲才看清傅云宪。可他发现,傅云宪虽然正在向他走近,可却莫名地越行越远,待到人在眼前时,他们已经远隔万里了。
傅云宪表情很奇特,说不上来是心疼抑或怜悯,他抬手摸了摸许苏的脸,但许苏跟触电似的往后躲。躲开了还直发抖,瑟瑟如风里的野草。
他说,叔叔,我一直没敢跟你说,我做梦都想带你见见她……
“我想把她介绍给你,告诉你,这才是我的亲妈,她一点儿也不贪婪,她好得就像冬天里的太阳……”许苏仰起脸,冲傅云宪粲然一笑,可刚笑了半截,眼泪就骨碌滚了下来。
“我也想把你介绍给她,告诉她,这是我打定主意要相伴一生的人,这是我最爱的人……”
第八十六章告别(一)
傅云宪说要送他,许苏拗不过也没拗,他的泪流干了,心也完全空了,他木然点头,行尸走肉般跟着傅云宪上了车。
整条街的人都靠经营殡葬用品为生,白色的纸扎,金色的元宝,每家店面门口都挂着灯笼幡,五颜六色的,远远看着像挂了一树一树春天的花朵,但不觉鲜艳,反倒混沌。大约都嫌这地方晦气,虽说也算处于s市的中心地段,但以殡仪馆为中心辐射,周边区域的房价一直上不去,周遭的住户希望殡仪馆迁走,为此上市政大厅闹过几回。
他们也赶巧撞上了一回。
有人打,有人砸,有人哭,有人喊,有人怒冲冲地把抢来的东西往空中挥洒,天便像下了一场雨,雨水全是亮闪闪的锡箔。
直到离开了这条喧闹的殡仪街,许苏才咂摸出一点手指脱臼的痛来,他悄悄把怪异扭曲着的手指头又掰正回去,没吭一声。
傅云宪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目不旁视。
后来许苏在车上睡着了,抱着膝盖蜷在副驾驶座上,一米七八的个子缩得很小,好像只是畏冷。
傅云宪行事跋扈,开车风格也一样,车是飙着前行的,温榆金庭很快到了。他横抱着许苏进了门,把他像新娘一样安放在那张属于他们的大床上。
许苏就醒了,直着眼睛看傅云宪。
“好好休息。”傅云宪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说,“等你睡醒我们再谈。”
谈什么呢?人都死了,还能谈什么呢?许苏想不明白,也没问,索性合了眼睛,佯装睡觉。
嘴唇划过许苏挺直的鼻梁,又覆上他的唇。傅云宪将湿暖的舌头送进他的嘴里,许苏也没拒绝。这个男人的吻妙不堪言,但吻过以后他就彻底累了,自己往被子里拱了拱,看着真真睡着了。
傅云宪合衣陪他躺了一会儿,起身去书房,处理胡石银从大洋彼岸打来的电话。
身边人一离开,许苏就睁了眼睛,房间内窗帘闭得很紧实,勉强漏出几丝将断未断的光,令人分不清外头是昼是夜。许苏费力地转动脖子寻找光线,思考自己的现在与未来,他既清醒又昏沉欲睡,他既趋光又怕此刻的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
顾天凤病危期间,他还想张罗着给白默介绍律师,可白默已经彻底不理他了。许苏将心比心地想了想,觉得不怨白默,若他与白默易地而处,他也不理他,非但不理,还要见一回打一回,打折他两条腿才罢休。
这事儿也犯不上怨傅云宪,黄母的诉求就是以故意杀人罪定罪,唯一的女儿不明不白死了,最好直接枪毙了白婧为黄舒莹陪葬,换个别的律师,未必不是一样的结果。
人人有理由,人人有苦衷,许苏思来想去,只能不原谅自己了。
他想起一件事。以前唐奕川曾跟他提过,西北地区法律人才十分匮乏,司考只要c证就行,这回为了响应“一带一路”的建设,国家广招法律人才去支援西部,条件放得非常宽松,以他在君汉和靖仁两所的工作经验,去那里就能挂靠在当地的法援中心,不必再跟着别的律师做案头工作,他很有机会自己上庭。
而且对他的履历也很有好处,若他今后还想进检察系统,政审时便能与他大三犯的错误功过相抵。
当时许苏一笑了之,婉拒了唐奕川的好意,他从没真正想过要离开傅云宪,肉能离开骨,魂儿能离开躯体吗?十五年前他的亲爹吃了一发枪子儿,自此将他与这个男人连系在了一块儿,将他的悲喜与爱恨全都连系在了一块儿。
但现在他得离开他了。
这个念头生长得很快,几乎瞬间根深蒂固,许苏的眼珠活泛起来,他准确地在黑暗中起身开门,悄悄离开。
胡石银来电话是终于查清了唐奕川的身份。
他头一句话是问傅云宪:“洪兆龙的小儿子你还养着吗?”
傅云宪道:“洪翎已经去日本读书了,学费与生活费由我负担,还给了他一笔钱,用来请人照顾他那偏瘫的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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