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湘西嘴里暗自发苦,低头飞快地打着手语,生怕打慢了王二姨娘看不见:[奴婢来这里等世子爷回府。]
那贵妇有些不安地扯了扯王二姨娘的衣袖:“婉儿,怎么了?”
“没事的姐姐,只是府上一个不懂教养的丫头罢了。”王二姨娘回头语气和悦地安慰着那妇人,把脸转过来对着穆湘西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不过她如今是东厢贺君知身边的人了,不像从前那样能够随意收拾。毕竟上次贺君知为了穆湘西还和她发脾气那件事还历历在目,王二姨娘也只是敢摆个脸色罢了。
“你刚刚……没听到看到什么吧?”她有些神色复杂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穆湘西自然疯狂摇头。她这次撞见她们也只不过是意外,听到的东西也都是一知半解,早知道会被发现,她才不会冒着这等风险躲在这听墙角呢。
王二姨娘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转而吩咐道:“不要和府上任何人提起你今天见过这位夫人,世子爷也不行,知道了吗?”
穆湘西刚想点头答好,目光瞥到她的身后,贺君知正负着手信步走过来,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内容。
他语气淡淡地问道:“姨娘不想让本世子知道什么?可否告知?”
第二十八章夫人
这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般炸开在王二姨娘的耳中,骇得她脸色都变了。她身边的那名夫人慌忙地合上自己的帷帽,重新遮挡住自己的脸。她们俩好像都很怕被贺君知认出什么,夫人一直往王二姨娘的身侧靠,而后者张开手臂防备地看着贺君知。
贺君知在那一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开口,只招了招手让穆湘西来他身边。于是穆湘西在王二姨娘极度阴郁的注视之下飞快地溜到了贺君知的身后,仰着头温软地笑了一下。
确定穆湘西完好后,贺君知重新抬眼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两个女人,眼角一挑,眸中藏着的那份嘲弄就轻易流泻出来,偏生他还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礼,毕恭毕敬唤道:“君知见过康定候夫人,刚刚多有失礼,还望夫人海涵。”
穆湘西恍然大悟,原来此人竟是与现太子沈洵结下姻亲的康定候千金的母亲,怪不得连进国公府都要藏着掖着。康定候府和国公府这两家本就有着难以磨灭的世仇,两相牵制,分庭抗礼,就连如今的皇位之争站队也是各自分站两个派系。
若是今日康定候夫人来国公府造访一事被有心人瞧见了,说不定在朝堂上又是好一番臆测推论。而贺君知对于这些太子党的权臣一向没什么好脸色,自然对着这些亲眷也谈不上什么爱屋及乌的好感。
那康定候夫人被轻易戳破了身份,身子轻轻一颤,叹了一口气,把脸上的帷帽摘了下来。重重的遮挡之下是一张极为温柔婉约的脸,虽然看上去有些憔悴,却依然无损她的美丽气韵。她的眼波如水一般滑过穆湘西的心头,无端让她生出一丝莫名的亲切感,身子随着打量的目光不由得往前探了探,几乎快贴上贺君知的后背。
她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一僵,随即安稳地站定身子任她倚靠,这小动作使得穆湘西的心头一暖。
“我本无意叨扰国公府,只是今日路过,忽然忆起已经与婉儿妹妹许久未见,思念甚笃,就顺道过来看看她。”康定候夫人在片刻的惊慌过后,很快重拾心绪,滴水不漏地解释,言语间丝毫未提及刚刚与王二姨娘说过的那些只言片语。
不过穆湘西却是略有听闻,神色避免不了地就有些奇怪,瞬间就被王二姨娘注意到了。她眯起眼睛,半是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叫她不要乱讲话。
穆湘西这才马上收敛了那丝奇怪的神情,仗着狐假虎威立马重新缩回到贺君知背后去。
这一来一去,难免让心思细腻的康定候夫人有所注目,朝着这边望过来,正巧和露出半张脸的穆湘西有了一瞬间的对视。康定候夫人看得愣住了,连贺君知丢过来的夹枪带棒的话也没回答,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身后的穆湘西。
无怪乎其他,她长得太像年轻时候的康定候了,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葡萄眼,看起来单纯又无辜,很是特别。下意识地,夫人脱口向着穆湘西问道:“你……是府中的丫鬟吗?”
穆湘西怔了怔,和贺君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莫名。不过穆湘西对这位夫人的印象还算是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她不会有恶意,于是扬起笑容冲着她比划着:[是,不知夫人何出此问?]
康定候夫人看不懂手语,求助般地拉住了身侧王二姨娘的手。王二姨娘平时根本就没见到过她几面,自然也谈不上看懂手语,于是三人皆把期望投递给了贺君知,希望他能够出来说明一下。
贺君知见她们都看过来,本就不虞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沉默了好久,才在康定候夫人期盼的目光下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有何贵干?”
她哪里有说的这么不客气?穆湘西心中一突,柳眉倒竖地摆出个苦脸,贺君知自己倒是说得解气了,也不体谅最终出了事,锅都落得她一人背。
好在康定候夫人不甚在意这句无礼的话,宽容地放过了她,只是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像是对她极为感兴趣地又问道:“只是觉得姑娘很是面善,不知我们之前是否见过?年龄几何?入府前家住何处?父母是否都还健在?”
穆湘西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懵了,她本就是重生到此人体内,对她原有的家底际遇都不甚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当初是贺君知把她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
她非常为难地沉默了,站在原地不知从哪里开始答起。
贺君知见她有些不情愿,横跨一步,不着痕迹地替她挡去了康定候夫人的视线:“夫人对我们府上的丫鬟咄咄逼问,不知道是不是这丫鬟哪里开罪了夫人呢?”
王二姨娘也轻轻拉了拉她,不解地低声道:“姐姐,你今日有些不一样,何必忽然对一个哑奴如此上心?”
康定候夫人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眼睛里闪着惊疑不定的光,随后她闭了闭眸,敛去了眼底的神色:“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有些看走眼了。”
她重新看向还如同一座大山般横亘在面前的贺君知,道:“既然贺小世子回来了,那看来我今日与婉儿的这顿饭必然是吃不成了。我来这里没有什么要对国公府不好的想法,只是同婉儿叙叙旧,世子不必为难她。”
贺君知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来:“自然。二姨娘是君知的长辈,一日为母终身为母,君知又怎么会如此大不孝地以下犯上。”
康定候夫人对他打的这番官腔不置可否,最后看了穆湘西一眼,就转身告辞离开了。王二姨娘本来希冀贺君知能够看在她的面子上开口挽留,没想到等了半晌也没见到他开口,只好自己灰溜溜地郁卒跑去送人。
直到那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处好久,贺君知也还是在原地紧绷着一动不动,目光是从未见过的沉重,似乎是极为忌惮她。
[你很怕她吗?]穆湘西问。
“怕?”贺君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一介妇人,再怎么样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不过她身后代表的势力,我目前还没有绝对实力去对抗,但又不得不去对抗,觉得多少有些不公平罢了。”
穆湘西隐隐约约理解了一些,但还是没太明白:[是因为九皇子吗?]
因为九皇子才会和沈洵站在敌对面,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还在每日辛劳地替他筹谋皇位。
“你说阿澈啊?”贺君知提起自己的好兄弟时,目光也悄然变得柔和了几分,“他在我心目中的确算得上是这几名储君中最适合当君王的人。不过你说我为了他拼命,倒也不是。男人都有自己的傲气,天下要自己亲手夺,贼寇要靠自己杀。他既然能守得了那苦寒的边境,自然迟早有一日能够拿到属于他的荣耀。对于这一点,我倒是颇有信心。”
既然不是为了九皇子,那贺君知的举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总不能是怒发冲冠为红颜,去和沈洵抢女人吧?穆湘西颇不是滋味地想着,觉得心里头满是酸意,忽然忆起与沈洵在街上有冲突那日,他也是一副极为生气的模样看着对方迎娶新娇娘,仿佛他辜负了哪个女人一般。
可是据她所知,沈洵之前只有过她一个女人啊?难不成是在她死后,沈洵又另觅新欢了?还恰好和贺君知喜欢的人是同一个?
这走向越看越像是从前看过的话本,穆湘西大幅度地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踢出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
贺君知才站了没多久,又开始咳嗽。他最近咳嗽越来越凶了,有时候半夜起夜都能听见他房内传出来干咳声,为此穆湘西还特意让厨房那边常备了川贝炖雪梨。
不过这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他的毒一日为祛除,体质就会越来越差,也越来越不能抵挡住毒发的侵袭。
穆湘西一语不发地拉过他的腕子探查,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今日与褚思铭提过的那法子虽然全是纰漏,但是也不失为一种方法,若是到时候实在是走投无路,那她宁愿以身犯险,替他引出这一线天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