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按照书中提供的解毒步骤把这毒给提取了出来,那么,下一步便是要找到一位血脉相契的女子,以她的血液来温养并且驯化这猛烈的毒性。这一步骤凶险异常,如果那女子坚持不住,无法抵御住这管毒血带来的毒性,那么就可能会有随时暴毙的危险。
而就算是成功抵挡住了这一线天的毒,也会难免落下些一生都难以根治的隐疾。血脉相契者尚是如此危险,那么换作血脉不契者来尝试,那更是险上加险。用褚思铭的话来说,必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反倒是白白搭上一条人命。
只要这管毒血入了穆湘西的体内,那便是真正的一去不回头,不论她能否苟活下来,这毒都会伴随着她之后的整整一生。
穆湘西对自己难以下这么大的狠手,她越是清楚这其中的利弊关系,这决定做的便越显得难能可贵。
心里正在天人交战之时,只听外头传来了一身很轻的敲门声。穆湘西以为是二姨娘派来阻挠她施医术的下人,瞬间抬头警惕地怒目视向房门处。
下一刻就听到门外传来褚思铭的声音,他敲着门,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红笺!你现在是在里面用那个法子吗?怀玉让我来问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听到是褚思铭的声音,穆湘西这才松懈了下来,几乎是带着几分欣悦地打开了厢房的门——她正愁没法对自己下得去手,若是他肯来帮忙,那这点问题岂不是轻轻松松迎刃而解?
褚思铭见门打开,施施然进到屋里,先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你已经取血了?可曾找到合适的相契者?如果没有的话,那一盏茶的功夫内,这血就会失去效用,届时还得再取一管。但心头血所含本就不多,若是都取尽了,那世子依然会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穆湘西惨然一笑,灿若星火的眸子在憔悴的面孔上显得熠熠发亮,[我已经找到了。]
“在哪里?”褚思铭读懂她的手势后,疑惑地一偏头,目光在房内逡巡了一圈。任他再怎么仔细找寻,也没有找到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的第四个人。
[我。]
见他疑惑地望过来,穆湘西泰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你?!”褚思铭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你是找死还是怎么?难道没读懂这法子的用意吗?就是找个活体的解药容器,这可是会跟随着你之后一辈子的东西,你可要思考清楚了!”
穆湘西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清楚过,他话音刚落,就点了点头。
[你把血现在刺到我的心脉里,再迟就来不及了。]
“可是你可能会死!”褚思铭终于忍不住惊怒出声,“你可能会死在我的手上啊!你倒是潇洒痛快,死个干净,英雄也逞了,好人也做了。届时你的死和世子的死,全都归咎到我一个人的头上,你让我有什么颜面和怀玉交代?”
穆湘西依旧没有丝毫改变地执拗看着他,甚至当着他的面重重跪了下去。
[没关系,这责任全由红笺一人承担,若是我还剩下一口气,那就会接受屋外所有人的指责与惩罚。若是就此丢了命,那也会留书一封,表明此事与褚大夫无关,全是我医术不精的结果。]
褚思铭现在算是见识到了穆湘西的牛脾气,倔起来怕是十头驴拴着也拉不回来,只要贺君知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会付出所有的性命去争取。如果此次不让她如愿,那么之后可能她还会做出一些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妥协了,疲惫地揉捏了一番眉心,硬邦邦地说道:“再不躺下的话,我可反悔了。”
穆湘西闻言,立刻郑重地向他行了个大礼,整个人上了一旁的塌椅。褚思铭拾起桌案上那根蓄满了血的银针,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手法快准狠地准确刺入了穆湘西的心口。
穆湘西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笼罩在面上的是一种似有若无的青灰色。这针甫一入体内,就带来了一阵剧痛。那一丝丝的毒血,仿佛瞬间化身成为了四处攀爬蚂蚁,啮噬着心腔的每一处角落。
她痛得整个身体都佝偻了起来,只能捂着心口发出痛苦而又嘶哑的叫,浑身都被烧得滚烫不已。穆湘西用尽所有的力气掐住那根银针,挣扎着把它拔出体外。期间,因为手抖与令人癫狂的疼痛,她好几次失了准头,使得银针更深地刺了进去。
可银针虽然拔除了,那疼痛依然如影随形。穆湘西这才算是切肤地体会到了褚思铭之前与她说的那“撑过去”是什么意思,因为从现在开始,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变得漫长又煎熬。
“我会用尽所有的手段吊住世子三天的性命,而你得在这三天之内成功温养出解药血液,否则一切努力都会功亏一篑。这是我最后所能帮你的一点东西。”
褚思铭见她神思痛得溃散,于心不忍地给她服下了一粒药丸。
药丸整个下肚后,缓过一阵子,那疼痛终于变得不敏感些,穆湘西疲惫不堪地点了下头,再也没力气说其他的,转眼便陷入了深度昏眠之中。
第三十九章苦熬
疼……无论是在梦中还是清醒中,泛上来的第一个感受就是疼。
穆湘西佝偻蜷缩住整个身子,恍惚间生出了一种五脏六腑都被烤在火里的错觉。都说人最难以忍受的疼痛之一就是被火燎到后的灼烧感,如今这种感觉正百十倍加剧在了更敏感的体内,让人无时无刻都觉得难耐,觉得随时都会被焚化在火里。
她轻轻张开嘴,觉得咽喉里一阵冒烟般的干渴,刺得喉部生疼,可现下又没有力气下床倒水喝,只能拼命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穆湘西觉得后颈被人扶着坐起,手腕也被掂起诊脉,床帐外也隐约传来了怀玉的声音。
“……还是没像你说的那样退烧啊?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姐姐本就底子弱,你怎能让置她入如此凶险的境地,万一她……不就……”
接着怀玉像是说不下去了,开始掩面低低地哭了起来。穆湘西眼皮沉重得很,连抬一抬手都做不到,更遑论像是以前那般安慰她,只能由着她哭完。
又过了大概片刻,从帐外送进来了一碗东西,递到穆湘西干裂的唇边,她嗅到了水源,立刻焦急地张开嘴吞咽,胸腔都被呛得费力震动了两下,激得体内泛出一阵阵的生疼。
尽数喝完后,舌根才后知后觉地泛出一丝苦味,穆湘西明白刚刚服下去的是一碗药。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这药效奇佳,本来还苦熬着的那阵灼烧感,忽然淡下去了几分,虽说不至于完全没感觉的程度,但好歹也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
穆湘西极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去接受适应体内的那份剧烈疼痛,没过几时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能够清醒地自己睁眼了,尽管依然还是虚弱地起不了身,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熬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了。
穆湘西的汗已经湿透了底下垫着的枕巾,连鼻息都是滚烫的,有几时还错觉自己躺在一滩火里,已经被烧成了飞灰。她的整个背部都死贴着发白的墙面,就算整个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得冰凉,也难以纾解这份由内而生的燥热。
她费劲地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要再记挂着这些痛苦,趁着现在还清醒,让脑袋转一转想些其他的转移注意力。可是越是感觉到痛苦,她能回忆起来的,就越是前世那些痛不欲生的回忆。
像是只有□□处在煎熬之中才能催生出来的记忆,要那些本来都快要遗忘的往事又一遍遍在眼前凌迟般播放,连带着已经因为重生想要放弃了的仇恨,也被咬在心口,重新成为了妄图活下去的其中一股力量。
穆湘西倔强地不肯轻易闭上眼睛,失焦的瞳孔映射出沈洵那张虚伪又伪善的脸,既是害怕又是兴奋,恨不得下一刻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和他同归于尽。可是理智偏偏又告诉她,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可怕的男人杀害,她也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那些害怕是血淋淋的,兴奋也是血淋淋的。
在她心如擂鼓地提着雪白的刀剑,眼看着就要刺进沈洵的胸口时,他的脸忽然发生了一阵变换,变成了贺君知的脸。而她手里的木剑,也瞬间变成了一支箭羽,就那么直挺挺地穿透进他的胸口,看着贺君知脸上流露出狼狈的痛楚。
穆湘西被吓得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眼前的那些虚幻的景全消失了,只剩下那熟悉的青灰色的帐顶。她长舒了一口气,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反手用手背拭了拭自己的额头,发现除了冷汗之外,只余下一片冰凉。一直缠绕着她的那股子焚烧的感觉也忽然莫名其妙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