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守在皎然床榻边四目相对,想起凌昱把皎然当大白菜一样剥得干干净净,俱微微叹息了声,陶芝芝握着彩絮儿的手道,“我俩只当什么都没瞧见,比起一条命,这点清白算什么,阿然能好才是紧要的,凌公子是救命恩人,不是登徒浪子。”
彩絮儿泪眼婆娑地点头。
比起皎然受的罪,飞月就幸运多了,从小习武身子骨本就比常人硬,又是不畏严寒之人,所以下一趟冰水于她而言不过多擤几次鼻涕,去见凌昱的路上,飞月暗自反思着,虽然身体耐抗,但力量和技巧还弱了些,同样都下水,她家主子比她晚到,可一抓就捞到了皎然,也不知眼睛里多了什么。
想归想,见到凌昱时,飞月还是蔫儿的,一是护主不力叫皎然受伤,二是护主不力则意味着没执行好任务,这是一下子把小主子大主子都得罪光了。
所以凌昱走进堂内,飞月始终埋着脑袋垂着眼皮规规矩矩站着,凌昱还没说话,飞月就先领罪了:“凌公子,飞月愿领罚谢罪。”
凌昱眼睛扫过飞月,没有免罪,也没有叫她领罚,只顿了几息,问起皎然的事儿。
飞月事无巨细把皎然醒来后的行为举止神情一一道出,不过皎然也就醒了不到半个时辰,说的话不超过三句,没说一会,就无话可说报告完毕了。
元宵夜回到小甜水巷,皎然的脉是凌昱诊的,药也是他开的,第二日他不便出现,大夫是凌昱派去的,飞月有些纳闷,那大夫定然也向凌昱报告,皎然的情况凌公子应该比她还清楚,如此又听了一遍,可跟以往高效率不废话的凌公子不太一样。
但飞月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此重视还亲自过问,只怕皎然姑娘在他心中是不一般的。
“行。”凌昱道,“你回小甜水巷吧,有风吹草动再过来。”
飞月称是点头,临到离开,凌昱仍没叫她领罚或是免罪。
领罚难受,免罪更难受,飞月觉着还不如就给她来个追责呢,凌公子这样钝刀割肉,说明这件事儿还是叫他不悦的。
一踏出门,飞月就跟屁股着火一样溜开了,心里保佑最好这几日都不要再见凌公子,真是活受罪,站在他面前抬不起头,跪下又有违师门,做人好难。
做人确实很难,因着隔日,飞月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见凌昱。
飞月见到凌昱时,小甜水巷的家里,正乱成一锅粥。
自十七那日醒来后,彩絮儿见皎然精神头开始转好,以为自家姑娘就快痊愈了,谁知到了十九日夜里,皎然又吐了一遭。
原以为吐过便好,结果过了子时,病情来个急转直下,皎然撑着身子起来吃点东西,结果不知怎的突然一软,整个人晕厥在地上,这下彻底没了知觉。
“我,我去请大夫。”彩絮儿抹着泪往外跑,这都半夜三更了哪还有开门的医馆,只能挨家挨户去敲,摔了好几次,吃了好多闭门羹,总算拉回一个大夫。
彩絮儿急得在床前踱步跺脚,大夫手往皎然手上一搭,拧眉思索片刻,一个劲摇头道,“老夫医术浅薄,恐怕治不了这……”
一听这话,彩絮儿眼泪就唰唰地往下掉,“怎么会呢,这两日才醒过来,脸色也见天地变好的。”
自打皎然卧病在床后,彩絮儿就成了爱落泪的水人儿,其实也是心里捉急加上不经事儿,家中无长辈,也不像当初在相府一样请个太医如同自家之人,彩絮儿怕自家姑娘就此而去,毕竟几年前,她确实大病一遭,险些就丧了命。
如今情景再现,可早已没有了相府这棵大树的庇护,病情来的凶险,彩絮儿越想越慌,心里想着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但却不敢说出来,心中自责不经事儿,想起了当初在相府一道伺候皎然的另一位丫鬟芙蓉儿,芙蓉儿比皎然和彩絮儿都要年长,性子也沉稳些,要是她在,应当不会这么手忙脚乱。
不过想着芙蓉儿姐姐,彩絮儿也收了收杂乱无章的心,学着印象中芙蓉儿理事的做派,开始和陶芝芝商量对策。
自从皎然病倒,陶芝芝就歇在小甜水巷帮着照看皓哥儿,两人一合计,觉得只能指望凌昱对皎然那看不明白但多多少少有一些的情谊,便忙将皎然的病情告诉飞月。
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情谊亦是如此,人情冷暖,有时候再多的规矩和问候,都不如一个情谊好办事儿,彩絮儿和陶芝芝只能指望凌昱对皎然的情谊比预想的要多一些。
第124章第一二四回
公事公办说完皎然的状况,飞月抬眼看向凌昱,只见他少有的眉头微拧,什么也没说,一眨眼,凌昱已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论轻功和内力,飞月远远不及凌昱,等她回到小甜水巷时,差点和夺门而出的彩絮儿撞个正着。
“飞月,正要寻你呢!”彩絮儿话说得又密又急,言下之意就是让飞月照着凌昱的方子去抓药,子时已过,街上早就没有药铺开门,彩絮儿束手无策,凌昱叫飞月去找,是因为京中有不少大药铺都是名下产业,熟人好办事,飞月也知道是哪些。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熬好,陶芝芝扶着皎然,彩絮儿端着勺子一点点往她嘴里送,可直到冬日里衣染上星星点点的药水渍,也没送进去两勺。
彩絮儿越送着,手里越抖得厉害,“姑娘,你好好地吃药啊。”
五年前的一幕幕,不断在彩絮儿脑中回闪,那时皎然也是这样吃不下半点东西,一碗碗汤药都喂给了被褥,可彩絮儿也不敢赌,她不知道皎然会不会像当初那样,无征无兆的,在别人以为无力回天时醒来。
那样的经历,彩絮儿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
“给我吧。”
凌昱端过彩絮儿手中的碗,一手捞过陶芝芝怀里的皎然,仰头喝了一口,将碗放到床边的几案上,掐住她的下巴,俯身以嘴相喂。
凌昱看着皎然垂闭的双眼,默数着她又长又密的睫毛根,心里想这姑娘也就这时候这么乖了,若是寻常,不在他身上又挠又掐耍耍性子如何过得去,待到感受到皎然嘴里的药水全都淌入喉咙,不会回涌流出,凌昱才起身,如此不断反复,直到把整碗药水都灌下。
彩絮儿看到凌昱的动作,手中不由一紧,陶芝芝在她掌心捏了捏,示意她能吃下药就好,其实陶芝芝想的是,若是没有凌昱,此等情景之下,她和彩絮儿来喂都不算事儿。
彩絮儿回握了一下,她当然不会因此炸毛,只是到底被凌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皓哥儿在一旁的罗汉榻上睡觉,小嘴微微张开,睡得不要太美,彩絮儿和陶芝芝各自抱着被子坐在榻上,两人是想睡又不想睡,支着脑袋托着腮帮子,掉下来醒一次,掉下来醒一次。
每次醒来,都能看见凌昱依然靠着床架端坐在皎然脚边,眼睛好像都没离开过她家姑娘的脸,彩絮儿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眼皮实在太沉,屋内火盆烧得多,兴许是有凌昱在场,觉得大概也不会有她们什么事儿,又心安理得闭上眼睡了过去。
凌晨醒来,灯烛已快燃尽,凌昱仍旧一动不动锁着她家姑娘,一个时辰喂一次药,都是凌昱经手,只是不知为何,皎然的脉象依然薄弱。
看着皎然这模样,彩絮儿这几日都不知掉了多少眼泪,陶芝芝虽然看得开些,但想起皎然平日里活蹦乱跳,活色生香的样子,再对比她现在死气沉沉犹如一朵鲜花没了光彩,也不知皎然命怎么这么苦,从小亲爹宛若没有,在相府被欺负也不敢吭声,天天被罚,五年前还差点丧命,好不容易回了亲娘身边活成个人样,怎么阎王又来催婚了。
想着想着,陶芝芝不由也湿了眼睛。
皎然再次睁开眼时,第一个发现的是彩絮儿,彩絮儿见皎然的嘴唇动了动,立刻蹬直脊背凑到皎然眼前,“姑娘,姑娘”地喊着,见皎然真的睁开眼睛,笑得就跟捡到五百两银票的傻子一样。
“天爷保佑,姑娘,你可终于醒了,愁死彩絮儿了呜呜。”说着又开始掉眼珠子了,眼皮都是肿肿的。
见皎然还会对她笑,彩絮儿喜极而泣,哭得更厉害了。皎然其实很想抬手替彩絮儿擦擦眼泪,但浑身绵软无力,比提线木偶还不如。
这又是不知哪一日的白天,皎然躺在床上回神发愣,她已经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想了一会才记起是发生了什么。
彩絮儿憋了几日,话篓子自己捅破,叽里咕噜把皎然落水后的艰险倒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