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立即答应了,脚步轻快地蹦跳着转了一圈,回来时怀里多了不少东西,都是那些乡邻们扔下的,一只破旧的草鞋,缝补衣服的线团,一个旧竹筐,半张破麻布,林林总总,他抱在怀里,好似要玩过家家似的。
施婳看得哭笑不得,把那草鞋扔了,线团里还别着两根缝衣针,便留了下来,破麻布和竹筐也都留了下来,日后有些用处。
施婳只捡到了一把小刀,两指来长,上面有一个大缺口,但是勉强能用,又拾到了一捆细草绳,收拾收拾,两人便准备上路了。
谢翎道:“我们往哪儿走?”
施婳答道:“往南方去。”
此时的谢翎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叽叽喳喳的好似一只小麻雀,雀跃地继续问:“南方哪里?”
施婳顿了顿,道:“去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地方。”
谢翎忽然提议道:“我们能去苏阳吗?我听爹爹说过,苏阳很富裕,水肥草美,百姓都过得很好,去那里,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
苏阳,施婳愣了一下,确实,苏阳是一个好地方,位置偏南,气候极好,苏阳的茶叶更是年年上供的,她问谢翎道:“你怎么知道苏阳?”
谢翎想了想,答道:“从前爹告诉我,若是日后他不在了,便叫人捎我去苏阳,投奔世伯,他会照料我的。”
施婳拍了拍他的头,道:“那我们就去苏阳。”
说来轻巧,但是真正要做,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两人年纪都不大,施婳才九岁,谢翎还小她一岁,大概由于父母过早逝世的缘故,无人照料,个头也小,看着倒仿佛六七岁的模样,这么两个娃娃一同逃荒赶路,任谁见了,都要摇头叹息,不看好。
但是施婳决定的事情,便是一定要做到的,她说要带着谢翎去苏阳,那就一定要往苏阳去。
苏阳地界好,气候好,典型的江南水乡,去了那里,他们肯定能够好好活下去的。
怀揣着这样的希冀,就如同天边的启明星指引一般,两人走了七八日的路,竟然也不觉得如何,尤其是谢翎,他如今不再受到欺凌,更是活泼不少,虽然吃得不算饱,但是每到饿了的时候,施婳都会给他几粒花生米,顶一顶肚子,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白日里赶路,夜里挤在一处休息睡觉,两人就仿佛两只天生地长的小野兽一般,相依为命,倒也十分过得去。
一路往南,又走了两三日,施婳与谢翎碰到了他们赶路以来最大的难题,竹筒倾斜,晃了晃,两个干巴巴的窝窝头滚了出来,跟石头似的,硬邦邦的。
施婳拾起那两个窝窝头,吹了吹灰尘,将其中一个又塞回去,盖好竹筒,把剩下那个用水泡着,谢翎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忽然道:“我们没有吃的了吗?”
施婳顿了一下,不止没有吃的,水也快没有了,不比那些大人们经验丰富,他们很少能找到水源,偶尔运气好,找到了一两回快枯竭的小河沟,但是更多时候,他们都是无功而返。
已经太久没下雨了,他们经过的那些树林,许多树叶都被阳光烫得卷曲焦脆,仿佛能听到哔哔啵啵的声音,草叶发黄,没有一点水分,施婳甚至觉得,他们也会像这些草木一样,渐渐地被烈日蒸发掉。
这次的窝窝头,谢翎只吃了一口,施婳疑惑地看着他,谢翎大力地咽了咽口水,把粘在那窝窝头上的目光挪开,道:“我还不饿,阿九你吃吧。”
第8章
最后那个窝窝头,还是分了一半让谢翎吃掉了,施婳自然不能真的饿着他,谢翎摇头不肯吃的时候,施婳便故意沉下脸来,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谢翎便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施婳道:“你不吃,到时候饿着肚子走不动路,我是背不动你的,那我们便一齐在这里坐着,直到饿死了。”
谢翎听了,便服了软,老老实实地吃了那半个窝窝头,但即便是吃了,饿了许久的肚腹也依旧叫嚣着饥饿,区区半个窝窝头,也只够垫一垫罢了。
这样下去,他们会被饿死在路上的,施婳这样想,她必须想个办法,让他们都活下去。
到了傍晚时分,兴许是老天爷眷顾,两人竟然找到了一条小河沟,河沟还未完全干涸,底下积着一滩半指深的水,看上去有些浑浊,但是这对于他们来说,已是十分难得了。
谢翎摘了两大片树叶,做成了一个小漏斗的形状,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浑浊的泥水盛起来,就这么捧着,等它沉淀下来。
施婳则是打量着河沟周围,目光落在河沟旁的茅草上,草叶细长,边缘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割破手,久未下雨,就连那些草都枯黄瘦弱,好似一把干燥的柴火。
施婳取出小刀来,跪在地上开始挖掘起那些茅草的根部,这一挖便是一刻钟,才总算挖到了东西,白色的茅根沾着干燥的泥土,一节一节的,看上去有些脏,但是现在也没有水可以洗,施婳只能用麻布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拿了一截塞到谢翎口中。
谢翎手里还捧着泥水不敢动,咀嚼了片刻,嘴里尝到了久违的甜丝丝的味道,他脏兮兮的小脸上浮现出惊喜来,含糊不清地道:“甜的。”
施婳也叼着一根茅草,两人仿佛捡到了什么宝贝一般,都相视露出了笑容来,灿烂而欢愉。
施婳咀嚼着茅根,继续挖掘,直到她摸到了一点湿润的泥土,她怔了一下,指尖捻着那点泥土,脸上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的神色。
施婳打定主意,开始继续挖起来,并且刻意朝着那些泥土湿润松软的地方,一路挖下去,直到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小洞口。
谢翎被那个洞口引起了注意,他好奇地问道:“阿九,那是什么?”
施婳摇了摇头,她四下张望片刻,从旁边折了一根树枝来,朝那洞里戳了戳,正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声嘶声。
紧接着,一条小儿臂粗的长蛇吐着信子游了出来,谢翎啊了一声,仿佛被惊了一跳。
施婳也被吓到了,她只以为是老鼠或者兔子洞什么,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条蛇。
蛇通体黑色的鳞片,上面分布着褐色的斑纹,椭圆形头,吐着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它大概是躲在地底下睡觉的,不想竟然被人挖了老巢,似乎也受了惊,扭头便朝远处游去。
谢翎一下蹦起来,惊叫道:“它要跑!”
他喊了一嗓子,眼看着那蛇要游到草丛中去了,撒手扔了树叶,捡起脚边的大石块,上前一步就砸中了那蛇。
蛇一时吃痛,猛地嘶了一声,长长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拼命翻滚着,试图挣脱那块压住它的石头,它力气极大,竟然把那石头顶得翻了个个儿。
眼看就要挣脱了,谢翎急了,喊道:“阿九!”
施婳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踏在那石块上,让它无法顺利逃走,然后利落地一刀朝蛇头割去。
哪知那刀有些钝了,割了一下,没有割断,反倒是蛇头扭过来,咬了施婳一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她痛呼一声,手一松,刀子便当啷落在地上,谢翎见了,连忙拉开施婳,也不去管那刀子,随手操起一块石头,拼命朝那蛇头砸去,一下又一下,他紧紧抿着唇,表情看起来有些凶狠,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如狼一般的气势,倒叫施婳十分意外。
直到那蛇一动不动,死得透透的了,谢翎还没有停手的迹象,施婳拦住他,道:“已经死了。”
谢翎愣了一下,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抛下那石头,拉过施婳的手,只见上面赫然两个血洞,血珠子涌了出来,他微微垂着头,好半天没有说话。
施婳只以为他被吓到了,便拍了拍他的头,还未开口,谢翎抬起脸来,眉毛皱起,眼睛里湿润润的,竟然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他看着施婳,声音哽咽道:“你会死吗?”
这是施婳第二次看到谢翎哭,头一次是因为谢翎生吃了活鱼,肚子疼,但那时是在夜里,看不真切,后来谢翎挨打,挨饿,挨欺负,都没有哭过,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顶着大太阳,脚底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又继续磨,其中种种痛楚,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但是谢翎从未哭过,他坚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