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谢翎问道:“小娃儿,你家住在何处?可不能在这里呆着,病情怕是会加重。”
谢翎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家?他们没有家……
老大夫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问了,只对那少年道:“罢了,寒水,你将她背起来,我们回医馆去。”
少年应了,弯腰背起施婳,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女孩太轻了,简直就像是一把柴火似的,轻飘飘,怎么这么瘦?
这么一想,他手上便放轻了动作,依旧是谢翎打灯笼,一行三人穿行在夜色中,原路回了医馆。
施婳朦胧间,只觉得浑身滚烫,如同火烧,额上渗出热汗来,太热了,她想,怎么这么热?
眼前像是有赤红色的光芒闪烁,她猛地睁开眼来,却见四周已是火海,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火焰蹿起来,贪婪地舔舐着她身上的衣物,像是要将她一并吞噬一般。
剧痛袭来,仿佛皮肉被什么利器一寸一寸割过,施婳疼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惊恐地看着那些火焰,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朝她层层涌过来。
施婳连连退后,直到,她撞上一道坚实的身躯,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亲昵地唤她的名字:“婳儿。”
施婳浑身一颤,这声音就像是如影随形的梦魇,将她整个人都拖入那大火之中,男子面目俊朗,看着她,笑了笑,那笑容却渐渐化作狰狞:“婳儿,你不愿意陪孤一道么?”
施婳拼命摇头,陪你死?凭什么?她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逃荒时没有饿死,在戏班时没有病死,被人折辱磋磨时没有死,她活得那么努力,凭什么要陪他死?
男子的手臂如同铁铸一般,牢牢地箍紧了她,道:“婳儿,你陪着孤,孤最喜欢的便是你了,等孤继位了,便封你做皇后。”
去你的皇后!施婳张嘴想骂他,但是喉咙却疼痛无比,什么都喊不出来,唯有用力推拒着,不叫那人把她拖到火里去。
但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那人习过武,抓着她的力道简直像是捏了一把柔弱的花瓣,收紧时,施婳几乎听到了自己浑身的骨骼在一寸寸断裂,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入了大火中,疼痛席卷过来,正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忽而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急切:“阿九!阿九!”
那声音像是给了她无穷的力量,施婳猛然一挣一推,太子一时没有防备,竟被推入了火中,他惨叫一声,随即高声喊道:“婳儿!孤等着你!孤等你!”
喊完之后,他便猖狂大笑起来,仿佛胜券在握一般,施婳满腔恨意和怒火交织,她厉声朝他骂道:“我会杀了你!李靖涵,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太子仍旧在笑:“婳儿,孤会来找你的,你千万要等着孤!”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取施婳的全部心神,她猛地睁开双目,额上冷汗涔涔,耳边是谢翎惊喜的声音,又带了几分担忧:“阿九,你终于醒了?”
施婳毫无所觉,她依旧沉浸在方才那个可怕的梦境之中,久久无法回过神,眼睛毫无焦距地注视着房梁,谢翎见了,不由十分担忧,又不敢碰她,只能趴在榻边,小声叫道:“阿九,你头还疼吗?”
过了一会,施婳才真正听见了谢翎的声音,她顿时大喘了一口气,让思绪冷静下来,心中默念,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罢了,一切都过去了,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她活过来了。
但是即便如此一番自我安慰过后,太子那疯狂的话语和神态依旧记忆犹新,令她心惊不已,正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在她的额间,一个少年声音道:“热度退了些,不过还没全好。”
施婳应声看去,只见一个陌生少年站在谢翎身边,见了她,便笑了笑,道:“可是还觉得头痛?”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施婳霎时间便觉得头痛欲裂,尤其是额头处,好似有人在拿凿子凿穿了一个洞似的,忍不住伸手去摸,才只触及了棉布表面,就被谢翎一把抓住了,小心地道:“不能摸,大夫说还没好。”
施婳有些迷惑地看了那少年,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大……夫?”
年纪这么小的大夫?
那少年听出了她的意思,便知她误解了,笑着解释道:“我爷爷才是大夫,我还不是,他今日出诊去了,你若是哪里不舒服,只管与我说便是。”
少年叫林寒水,乃是悬壶堂坐堂老大夫的孙子,他们一家世代行医,传到他爷爷这里时,已是第六代了,林寒水一边捣药,一边笑道:“等传到我时,便是第八代,我以后也是要做大夫的。”
言谈之间,带着几分少年的骄傲,施婳不由笑了一下,她靠在榻上,不能下地,只需一动,便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下去,之前还把谢翎给吓一跳,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下来,施婳所有的需要,他都一力承担了,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十分殷切。
林寒水见了,不由笑道:“你弟弟倒是十分懂事,不似我那几个表兄弟,每日打打吵吵,恨不得上房揭瓦了。”
他说着,又低头往药杵中加了一些药材,好奇道:“不过为何你们姐弟俩不同姓?可是表姐弟?”
施婳看了谢翎一眼,他正垂着眼,捉着茶壶倒水,抿起唇,小模样十分认真,仿佛在做什么大事一般,于是便笑了,答道:“确实如此。”
林寒水点点头,道:“那就更难得了。”
又说了几句,施婳这才得知昨夜发生的事情,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是她心中知道,谢翎必然是经历了不少困难,才摸到了这医馆,请到大夫,天色那么黑,他又没有灯笼,若是一个不慎跌进河里,恐怕都无人发觉。
这么一想,施婳便觉得有些后怕起来,恰逢谢翎捧了热茶过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谢翎悄悄回头看了林寒水一眼,见他没注意,这才放下心来。
听人说过,若是男孩儿老是被摸头,会长不高的,不过若是阿九喜欢,那……摸就摸吧,他努努力,总能长高的。
第19章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等到了午间时分,门外便有人进来,是个妇人,她提着一个食盒,见了施婳,惊讶道:“醒了啊。”
施婳礼貌地颔首,正不知该如何称呼时,却听林寒水道:“这是我娘亲,昨日你身上衣裳湿了,便是我娘亲替你换下的。”
施婳早就发觉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换下了,只是不知是谁换的,听了这话,连忙向那林家娘子道谢。
林家娘子笑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一早上没有进食,可是饿了?你还病着,需要忌口,我只熬了些稀粥,你吃一些,别饿坏了。”
施婳又感激地道谢,林家娘子笑着盛粥,一边道:“你这女娃娃好客气,模样也长得好,也不知哪个天杀的能下这种狠手,黑心肠的狗东西,迟早要遭报应。”
她一边骂,手脚倒是很麻利地盛好粥,谢翎连忙接了,小心端过来,吹了吹,道:“阿九,你吃粥。”
他似乎还准备喂给施婳,施婳不由大窘,连忙要来接,谢翎不让,只是固执道:“你的病还没好,我来便是。”
施婳辩解道:“我只是头磕到了,又不是手磕断了,端个碗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翎仍旧是不肯,在他看来,现在的施婳就跟那瓷娃娃一样没什么区别,磕着碰着都要裂口子,坚决不让施婳自己吃,他们俩争辩几句,认真的模样倒把林家娘子和林寒水给逗笑了。
吃吃的笑声传来,施婳又是一窘,林家娘子一边笑,一边道:“粥还烫着呢,那小娃娃,你先来吃饭,让你姐姐慢慢吃罢。”
听了这话,谢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粥碗,似乎对于不能亲手给阿九喂粥这事颇感遗憾,他到桌边坐下,两手规矩地摆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很乖,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孩,屁股上就像是长了钉子似的,片刻安静不下来。
林家娘子见了,又唉哟一声,道:“这小娃娃也听话得很,是个招人疼的。”
施婳吹着粥,看了谢翎一眼,心里默默点头,嗯,是挺招人疼。
林家娘子分好饭,三人便就着桌边吃起来,他们家吃饭大概是奉行食不言,安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筷子磕碰碗沿的声音,谢翎也不吭声,他鲜少与陌生人一个桌吃饭,生怕出丑,只捡着面前的青菜闷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