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会做的菜不多,还都是往常跟施婳学的,一碟芙蓉豆腐,新鲜的嫩豆腐切成片,放入井水中泡三次,去除豆腥味,放入熬好的鲫鱼鲜汤中滚,待起锅时,加入紫菜与干河虾仁,鲜香的气味霎时间冲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谢翎的动作很熟练,做起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施婳看了看,道:“加点葱花更好。”
谢翎听了,果然出了灶屋,在院子角落的菜畦里摘了一把新鲜的葱来,就着井水冲洗干净,切成葱花,撒入碗中,被热气一冲,那芙蓉豆腐原本的香气与葱花香气融在一处,愈发诱人了。
晚饭除了这碟芙蓉豆腐以外,还有一碗鲫鱼汤和芋羹,二菜一汤,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一般的人家来说,已是极其丰盛的菜饭了。
施婳撑着下巴,看着谢翎忙前忙后,心里的情绪颇有几分复杂,他从小就是这样,懂事得简直过分了,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么想着,她又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头,沉甸甸的,却又无法不管不顾地抛却。
正在施婳愣神的时候,谢翎叫她道:“阿九,吃饭了。”
晚饭施婳还是吃粥,谢翎特意熬煮的,里面加了绿豆,熬得烂烂的,入口即化,谢翎问道:“怎么样?”
少年的眼睛在昏黄的烛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十分温柔,他问施婳:“阿九,粥好吃吗?”
那模样好似在邀功一般,满眼都盛满了请求夸赞的希冀,施婳顿时僵了一下,于是才咽下去的绿豆粥便这么不上不下地哽住了,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答道:“好吃。”
谢翎便轻笑了起来,道:“那就多吃些。”
他说完,又给施婳舀了半碗芋羹,施婳心情复杂无比,她不由觉得自己嘴里的绿豆粥有些粘牙,仿佛她吃的不是粥,而是少年满腔的情意……
这么一想,施婳忽然又头痛起来了,她想,明天绝不能让谢翎做菜了,否则总有一天,她的胃会克化不了的。
吃过晚饭,谢翎让施婳去休息,自己收拾过之后,便去了阁楼,那里原本是堆满了杂物,自从他们住进来之后,施婳便将它收拾休整了一番,变成了谢翎的书房。
入目便是两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书籍,有不少都是借的,有从学塾藏书楼借,也有是城东的书斋里头借的,谢翎与书斋老板德叔相熟之后,德叔十分欣赏他,甚至有不少孤本也愿意借给他看。
谢翎看书的速度很快,且与旁人不同,学塾里夫子教书,都是先让学生们拼命诵读,直到背得滚瓜烂熟,脱口而出为止,然后才开始讲解。
到了董夫子这里,他也不说让你背,偶尔来书斋一次,就泛泛翻书,挑些问题来问,若是答不上来,他就开始讲,但是像四书五经这种基础的书,他是不管的,所以直到秋闱将近,杨晔却连尚书都还没有背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谢翎读书则与这二者都不同,他只需看一遍,抄一遍,这一本书便算是看完了,到如今,谢翎的阅书量已是极其多了,就连跟着董夫子时间最久的钱瑞都比不过。
直到深夜时分,谢翎才停了笔,他拿起油灯,下了楼,路过施婳的房间时,他略微站了一下,里面寂静无声,显然是已经睡下了,这才无声无息地举步离开。
昏黄的微光自窗纸旁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了,施婳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按下满心的复杂,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时,施婳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头不见痛,便准备照例去悬壶堂,谢翎如往常一般道:“阿九,我送你去吧。”
施婳原本想说不必,但是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因为从前每日都是谢翎送的她,如今贸贸然说不用送了,必然会让谢翎觉得奇怪。
于是施婳只能按下话头,什么也没说,顺从地由着谢翎送她到悬壶堂,这才道别离开。
林寒水见她来了,连忙关切问道:“婳儿,你昨日不是病了,怎么不在家休息?”
施婳在桌前坐下,笑着答道:“不过是头痛罢了,休息一日已经不碍事了。”
林寒水道:“那就好,若还有哪里不适,千万要同我说。”
施婳点点头,扫了一圈,不见林不泊,便问道:“伯父出出诊去了?”
林寒水答道:“天不亮就走了,这几日天气转凉,病人多了些。”
正如林寒水所说,这几日病人有些多,所幸悬壶堂有两位大夫坐诊,还算忙得过来,但是即便如此,到了傍晚时候,还有人来请他们出诊。
施婳站起身来,向那小孩道:“我随你去吧。”
“婳儿?”林寒水看了看窗外,提醒道:“天色不早了,等会谢翎就要来接你了,还是我去吧。”
“不必了,”施婳抿着唇笑了一下,道:“他若来时,你就让他先回去,我到时候出了诊,就直接回家去了。”
林寒水听了这话,不由疑惑道:“婳儿,你们吵架了么?”
施婳:……
她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表情,顿了片刻才故作不解地道:“没有的事,寒水哥怎么这么问?”
林寒水理所当然地道:“从前傍晚的出诊你从来不去的,就是担心让谢翎等太久,怎么今日突然说要去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施婳心里简直是郁卒,但是林寒水都这样说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哪里?怎么可能吵架,寒水哥多想了。”
第58章
最后施婳还是出诊了,不过林寒水实在不放心,让来悬壶堂玩的许卫跟着去,许卫本就对行医感兴趣,听了这事,高兴得不行,拍着胸膛跟林寒水保证没事,然后乐颠颠地替施婳拎起药箱,一路跟过去了。
请施婳出诊的是一家农户,住在苏阳城外,要走上五六里路才能到,农户的男主人原本赤着脚在地里干活,一时不防,一脚踩上了草丛中的钉耙,把脚掌给戳了个对穿,当场血流不止。
待到请施婳来看时,已经过了两天了,农人脚上的伤口还未愈合,皮肉翻卷,周围泛着惨惨的白,像是血都要流尽了一般,上头糊着黑灰,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原本兴冲冲的许卫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别过头去,声音有点震惊地对施婳道:“婳儿姐,这、这脚还能治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守着农人的妻子便抹起眼泪来,竹榻旁边的两个半大的小孩子也跟着一齐哭嚎起来,其情景之悲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病人当场就去了。
施婳立即细声安抚了几句,那妇人含着泪恳求道:“大夫求求你,可千万要救救我男人啊……”
施婳安慰道:“我一定尽力,这位大哥伤口上,是糊的草木灰么?”
那妇人连声答道:“是,是,原本血一直止不住,村头的老二爷说烧些干净的草木灰能止血。”
施婳点点头,让她烧些开水来,晾凉之后,将病人的伤口清洗了一番,又洒上了药粉,仔细地包扎好,长舒了一口气,对妇人叮嘱道:“每日换两次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就差不多了,痂未硬之前不要穿鞋,不要下地走动。”
那妇人连连应是,施婳又写了一个方子,让她照着抓药来吃,妇人千恩万谢地接了,待要付诊金时,施婳见她家里实在不富裕,门窗和桌椅都像是坏了许多年的样子,那两个小孩儿原本哭嚎了一阵,现在已累得挤在榻上睡了,请施婳来看诊的那个大孩子正在照看他们。
施婳只收了一半诊金,那妇人感激得满眼含泪,一迭声道谢,又叫那大孩子送他们回去,施婳婉拒道:“天黑了,路不好走,别叫小孩子忙了。”
推辞几句,那妇人才作罢,一扫来时的愁云惨淡,口中道着谢将施婳两人送到了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