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候一到,看书的四个人都出来用饭,末了,小厮们又将碗筷收拾好,带着食盒回去晏府,还得向关心儿子的晏夫人禀报,少爷今日精神如何,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话。
随着时间渐近,晏夫人严令警告,不许过去送饭的下人多嘴,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说,下人们自然是无有不应,而鼓东街的院子,也真的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三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宜订盟,祭祀,嫁娶,纳吉,京城里许多人都知道,恭亲王今日要娶妃了,娶的是陈国公的嫡次女,端的是一桩大好姻缘。
恭亲王正妃去世多年,正妃之位一直空缺,世人皆知,他对前王妃十分痴情,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这回陈国公府上的嫡次女,是撞上了好运。
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大红花轿到了恭亲王府前,轿帘一掀,里头空空如也,唯有一个做工精致的钧窑细瓷美人瓶,端端正正地放在花轿里头,新娘子早就不知所踪了。
这下围观贺喜的众人都愣了,轿夫和喜婆都脸色惨白,跟死了爹娘一样,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亲王站在轿子前,望着跪了一地的送亲下人,面沉如水,眼底晦暗幽深,半晌才开口道:“美人瓶本王已收到了,回去问问你们国公老爷,什么时候把王妃给本王送过来?”
众人愕然,空气一时间鸦雀无声,那喜婆脑子转得快,连连磕头,大着胆子答道:“王爷既然收到了,老妇这就去回禀国公爷。”
这一问一答,围观众人虽然不解,倒也听明白了些,原来这一场都是说好的,但是更多的人却并不容易被糊弄,开始暗地里揣测起来。
消息传到国公府时,陈国公差点被气得当场厥过去,大手一挥,怒吼道:“反了天了!都去找!哪怕就是把京师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国公夫人也被吓住了,嗫嚅道:“这……这去哪儿找?”
陈国公猛地回头盯着她,语气森森道:“你说呢?她逃了婚,是想去找谁?”
国公夫人一时噎住了,陈国公哼了一声,转而看向下人们,高声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要我请你们动弹吗?去找啊!”
下人们一哄而散,战战兢兢地寻人去了,陈国公瞪了国公夫人一眼,冷声道:“你教的好女儿!哼!”
说罢,便拂袖而去,徒留国公夫人跌坐在椅子上,怔了半晌,掩面哭了起来。
此时,晏府所在的那一条街角,位置十分偏僻,那里堆放了不少杂物,旁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是放下的,过了一会,一个小丫环往这边走过来,冲着车里小声喊道:“小姐,小姐,是奴婢。”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秀美的面孔来,少女穿着大红的嫁衣,天光落进来,将那些鲜艳的红色照得晃眼睛,金丝绣成的花纹折射出炫目的光,将少女的脸颊衬得如染云霞。
少女睁大眼睛,里面露出几分希冀的光来,道:“绿姝,你看到他了吗?”
绿姝有些不忍,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没有,小姐,他们都说表少爷还没有回来。”
光暗了下去,少女摇摇头,声音淡淡道:“不,他们在骗你,明天就是会试了,表哥肯定回来了。”
正在这时,斜刺里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他不肯见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
那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明雪,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逃婚?!”
绿姝慌忙回过身去,只见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女子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下人,女子眉目凌厉美丽,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与车上坐着的陈明雪有三分相似,绿姝急慌慌地行礼道:“大小姐……”
陈明妤冷冷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车中的陈明雪,姐妹两人四目相对,陈明雪不避不让地道:“我自己给的胆子,姐姐,我又不是不与那恭亲王成亲,怎么就叫逃婚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蓬无处着地的柳絮一般,陈明妤一下子就心软了,眉头蹙起,上前一步,道:“明雪,晏商枝他就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为,会毁了自己的!”
陈明雪微微侧了一下头,竟然笑了起来:“他是很好。”
闻言,陈明妤看她的目光简直是不能理解,笑意渐渐淡化,陈明雪继续道:“他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喜欢我罢了。”
她的杏眼中一下子盈满了泪,望着陈明妤,道:“姐姐,我没想别的,我就是……就是很久没见他了,想看看他,让绿姝代我看看他,告诉他,我今天,要嫁人了。”
她蹙着眉,缓缓地摇头,固执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别的,什么都没有想。”
陈明妤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雪雪,与姐姐回去吧。”
闻言,陈明雪的眼泪涌了出来,将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轻轻答道:“好。”
第89章
傍晚时分,余晖自院墙上落下,在地上洒上一串串光斑,书房里安静无比,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正在这时,一直坐着的晏商枝忽然站了起来,将北面那一扇窗打开。
杨晔见了,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晏商枝在窗前站了一会,问他们:“你们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杨晔侧耳细听了片刻,只有几只鸟儿啾啾而鸣,声音清脆好听,遂道:“鸟叫声吗?这几日一直都有的,怎么突然这么问?”
晏商枝摇摇头,道:“不是鸟叫声,像是鼓乐之声。”
“鼓乐?”杨晔奇怪地道:“我怎么没有听见?师弟,你听见了么?”
谢翎凝神听了半晌,道:“没有听见。”
杨晔遂笑着打趣道:“莫不是什么仙乐,只有你一个人能听见?”
晏商枝没搭理他,在窗前听了片刻,那声音又消失了,这只是一件小事,或许真如杨晔所说,只是幻听罢了,但是不知为何,他心中仍旧有一些介意。
等到了小厮们来送晚膳的时候,晏商枝随口问道:“下午时候,这附近有人在奏乐吗?”
那小厮张了张口,正欲答话,一旁的四儿一边摆放筷子,一边答道:“今天是有户人家嫁女儿,可是吵到少爷了?”
晏商枝道:“吵倒是没有,只是偶然听见了。”
四儿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那就好,少爷和几位公子明天就要参加会试了,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晏商枝笑道:“你倒是操了不少心。”
四儿嘿嘿一笑,这事情便算是轻飘飘地过去了。
在二月底,整个大乾朝所有应试的举人们都纷纷赶来了京师,现在是宣和三十年三月初八,会试头一天入场,五更时分,所有的士子们都挤在了礼部贡院,等着入场。
入场与乡试一般无二,只是更为严格,贡院前鸦雀无声,两侧均有官兵把守,气氛肃穆而威严,令人不自觉便绷紧了起来。
等到所有的士子们入场完毕,已经是晚上了,会试与乡试一样,一共考三场,第一场在三月初九,第二场在三月十二,第三场在三月十五,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这一次的会试主考官由内阁大员元霍大人担任,另有三名副主考官,皆是由进士、翰林出身的大学士以及一二品大员担任,分别是曹勉、窦明轩与范飞平,更有十八名同考官,称为十八房官,皆是出身于翰林院,协助批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