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原是一乡下小地主,家境若是不比其他达官贵人,倒是称得上殷实,是以他才可以自费留洋。他申请的学校属于有钱便能入学的一所美国三流大学,算不上真正的名校。他在国外混了两三年,眼见着要毕业了,可诸多门课皆不合格,大学他不给毕业。
拿不了毕业文凭,家里汇的生活费又快挥霍完了,梁仲永只得收拾行囊灰溜溜地打算回国。回国前他为文凭之事烦恼地地险些得了癔症,毕竟他出国留学就是为了一纸文凭,若是没有这个,那梁老爷跟前那关过不去不说,别人又将如何看他。
这时平日里同他一起胡混的友人给他出了个主意。于是,跟他一起乘船回国的,还有他在国外花一百美元伪造的一张斯坦福大学文凭。回国后,凭着这个,他被人奉为座上宾,高薪聘请到了大学里当教授,获称一声先生。
可笑的是,最终让他声名狼藉的不是他的裸照一事暴露,而是他在学校里和一女学生有染。若只是和一女学生媾和,或许只是在师德伦理上有些欠缺,旁人倒也可以看做是年轻男女的情难自已。可坏就坏在这女学生家里是早早给订了亲的,男方家大业大,找上门来才发现小娘子早有了身孕,事情立马闹开了。
若是梁仲永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事情到了这般境地,他就该把小娘子娶进门,换个地方生活,两口子日子美美满满,旁人的指指点点又如何?
可惜,他搞大了姑娘家的肚子,又惧怕男方家里人的报复,竟然推说是女学生勾引的他,收拾行囊跑路了!连夜乘火车到了襄城投靠一友人,又拿着裸照去忽悠了人,在小学学堂里找了一份教书先生的工作度日。可怜了那位被一个人留下的女学生却是受不了世人的评头论足,竟然投河自尽,年纪轻轻便香消玉陨了。
身上背了两命的梁仲永却是自觉受了有权有势之人的迫害,自比古人嵇康阮籍之流,才屈居在了一所小学学堂里教书,白白浪费了一身才华,终日里醉酒浇愁,尤是格外憎恨那些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学堂学生,平日里对待多横眉竖眼,没想到在外人眼里,竟意外有了清高不屑权贵的好名声,真可谓可笑至极。
今年三月的时候他在一位赏识他的友人的引荐下,在奉天教育局找了一份管理书籍的差事。但到底不甘平庸与此。偶然得知有这么一个同学会,且组织之人还是奉天有名的縢家二子縢文祺,心底生了波澜,立马就找了门路拿到了一张请帖,准备搭上縢家这条线。
此刻他的友人正为他引荐其他人,来的人三教九流,多得是互相之间不认识的。很多人也是交谈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曾经是校友。
梁仲永文质彬彬,带着金边眼镜,梳着大背头,皮囊不错,旁人又听别人介绍他是拿的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文凭,如今正在教育局工作,也乐意和他说上几句,因着相貌英俊,更受女客们青睐。梁仲永很快便融入到了这个名校毕业的学子的圈子当中,心中春风得意,面上斯文有礼。
有凤来居的包厢是厢房式的设计,除了用餐厅外,还有供客人们短暂休息的房间和商谈要事的谈话厅。利用木质雕花圆门隔成几处空间,房间摆设中西结合,往外走有可以眺望整个白河远景的大阳台,酒店还安排了谈古筝唱小曲的艺人,可谓是极尽奢华。
因为华夏语言博大精深,各地的方言离得远了就是第二门语言,所以此刻尽管都是华夏人在场,但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学子们却是用英语交流的,配上人们完全西化的打扮,这在北京话定天下的局面出现以前,是很有意思的场景。
过了一会,包厢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男一女,身后跟着一群先生小姐。
刚才还在跟梁仲永说话的人立马高声道:“密斯脱滕和密斯吴来了呀!”
最先进门的人便是今日宴会的组织人滕家二少滕文祺,他进门后,首先做了一个女士优先的动作,请他身边的一位年轻标致的小姐先入座。
那位小姐实在是生得俏丽,眉眼美艳,说话声娇滴滴的,犹如花园里精心栽培的娇艳欲滴的玫瑰,眼睛亮得好似含着一团火,通身的打扮也格外时髦大胆,梳着小卷西式头,身上穿着一件黑红两色蕾丝洋裙子,领口不高,露出雪白的脖颈来,就连袖子都是卷边绣花蕾丝,短短的,没有遮住手腕。
在座的男士自从这位女士进来后,在与旁人说话时,大半的心神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梁仲永自然不例外,他身不由己地眼神跟随着,内心犹如触电般,顷刻间便陷入了爱河。
这可真是猛烈而又急促的爱情,像是一场冥冥之中的指引,让我来到这里,见到这朵骄阳玫瑰。
“密斯脱梁?”旁人见他说话说着说着没了声响,只顾着发愣,唤他,“你在想什么?”
梁仲永笑了笑,扶了抚眼镜,“方才灵感来了,想作诗罢了。”
“密斯脱梁不愧是斯坦福大学的高材生,到哪都不忘学问,那这诗做出来可得给我们欣赏欣赏!”
梁仲永做谦虚状,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偶感有发罢了。”
随后,他装作随意地问起:“那边那位小姐是何家闺秀?面生的很。”
友人便给他介绍,“密斯脱梁刚来奉天,可能没听过密斯吴。吴大小姐出身名门吴家,你可能听说过她的祖父前清翰林吴太严,她的哥哥如今是大帅底下二十八师的二团团长,是奉天的新贵人物。当然大小姐本身也是个妙人,上了女学之后便到了美国的麻省理工留学,精通三国语言,如今正在国内创办所谓的女权杂志。”
梁仲永面上听着应着,心底更是像染了大小姐眼中的小火苗一般,燎原得很。
“大小姐是个从头到尾的新式人物,据说她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从国外运过来,而且一件衣服从来不穿第二遍,她还说那些穿着长袍马褂的人就像是地底下挖出来的老古董。”
“可我们今日聚会便是中餐菜馆?这会不会犯了大小姐的禁忌?”
“没事,据说大小姐从前不吃,但是有一年之后便开始吃了。”
梁仲永一一在心底记下。这时滕文祺也一一和在座学子们寒暄完,来到了梁仲永跟前,“这位先生面生的很。”
友人再次替他做了一番介绍后,“无伤初来奉天,想要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我便将他带了来,子韬兄不介意吧?”
滕文祺看着梁仲永的眼神便更加友好了,“岂会介意,还要欢迎密斯脱梁参会,同是留洋学子,又都是在奉天,日后可要多多往来。”
梁仲永自然无不应下的,彼此交换了名片。
吴璎容被男男女女簇拥在中间,因着显赫的家世,人人都将她捧着哄着,她犹如花蝴蝶一般,人群中不时传出她娇媚的笑声。
过了会,只听她在另一边娇声道:“滕三儿,这都什么时辰,这席还开不开啊?今儿个可是你说的,寻到了一家味道绝佳的中餐馆本小姐才来的,若是不好吃,我可要让我哥哥扒了你的皮。”她话里说要扒了人家的皮,但声音却是娇滴滴的,旁人听了只当她在撒娇,也不恼。
滕家比吴家稍微低了一个档次,滕文祺被大小姐使唤惯了,自然不在乎她的话,连连告饶,“我的大小姐,要是这里的东西不好吃,我的皮你尽管扒去。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你是不知道这家酒店的包厢多难定,我为了请你这顿还是借了我大哥的贵宾卡才订下的。”
“贵宾卡是什么东西?”吴大小姐倒是新奇起了这个。吃过有凤来居的人给她解释了一番,她便说:“这东西好,回头要让我哥哥也给我弄一张。”谁都知道,吴家长公子在大帅面前得力外,还是个出了名的宠妹妹,你惹了他没关系,但要是敢让他的妹妹掉一滴眼泪,他能让你全家都成为殃及池鱼的池鱼。
不过她眼睛一转,又笑骂,“这家酒店来头这么大?连你这家滕家老三的面子都不给?怕是你滕小三没本事吧!”
滕文祺知道这大小姐高高在上惯了,真正的大佬不会去故意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底下的人又都是畏惧吴家势力的,所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忘记了还有站在云层顶端里的人。他无意解释,反正她大小姐天大的事儿都有她大哥顶着,不像他这种地位处境尴尬的,要想出头,就得靠自己。毕竟如今靠祖上的荫蔽已经不成了。
不过滕文祺听大小姐在催,便赶紧清点了人数,又问了在座的人:“大家瞧瞧还有那位同学没到的?若是全到了,我就让他们上菜了。”
他声音刚下,房门就被打开了,一阵俏皮的声音传来,“我来啦!抱歉抱歉诸位我来晚了。”
第76章癸丑年清明·大人物
来者的声音太过具有标志性,恐怕在座各位但凡知道这么一号人物的此刻都是心头一亮,惊道滕文祺竟然能请到这么一尊大佛,不过眼前惊喜的留美学子们还不知道,今日天瞎了的事情多了去了,还有更大的佛呢。
滕文祺率先朝来人走去,嘴上是面对他人时绝没有的热情,张开双手就是一个西式的拥抱,好歹顾及到国内,没有来个贴面礼。
“不晚不晚,我们还未开席呢,若是早知道费恩学长要来子韬肯定要到门口迎接啊!学长怎么回华夏了,托里教授当初不是说要将学长留校任教吗?”
飞扬李在滕子琪留美期间,因着同是华夏人又是同系学弟对他颇有照顾,然而这不是他奉天滕三公子态度热切的原因。他的热情完全是因为眼前看上去嬉皮笑脸的小年轻在化学方面有着惊人的才华,而滕家最近有意响应民国政府举办实业的号召,进军民生行业。
滕文祺自己虽然留学美国读的也是名校化工系,但是并没有天赋,除了练了外语化学方面的东西只是学了个皮毛,因此他这次组织同学会便是存了笼络人才的想法,办实业有两样东西最重要——技术和资金!滕家不缺钱,就缺人才。长房的堂哥是滕家嫡长子,将来势必继承家业,滕家至今未分家,到时候他这个縢家二房的滕三少处境就非常尴尬。
滕家的祖父近日正在物色这方面的留学归国才子,滕文祺要是能在滕家新建的化工厂有所建树,便能入了老太爷的青眼。
他也是没想到撒出去的知单竟然能网到费恩李这尾大鱼!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