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西装白手套的司机,亚裔的长相,听不懂半句中国话,双手在身前交叠,沉默恭敬地等在车门边。
进入十月,纽约一直在下雨,灰天狂风,吹得程濯西装衣摆猎猎飞起,身边两个高鼻蓝眼的老外骂着鬼天气,匆匆走进旋转门里。
程濯皱眉看着天,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手机放在耳边。
久候多时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跳出来。
“我真是小看你那个前女友了,你是分手费没给够大方,她有必要前脚跟你分了,后脚就去贺孝峥那儿东施效颦么?她还挺能吃得开。”
程家人骨子里像是有遗传,都喜欢当自以为是又不合时宜的深情种,从程濯爷爷,到程靖远,再到程舒妤,无一不是。
“随便玩玩的女人,你应该也不在意了吧?那我就……”
程濯冷沉打断:“你想怎样?”
“贺孝峥就算不是我的,也轮不到别人。”
程舒妤的嫉妒心能到什么程度,程濯非常清楚。
他没管她在电话里又扯东扯西,说什么女人但凡吃上窝边草,多半是旧情难忘,这种小姑娘自以为有几分钓人的本事,实际上手段廉价的要死。
“我跟贺孝峥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来没碰过我,除了那个死人他好像跟谁都没兴趣,你说你前女友这么像她,会不会早就……”
她企图用言语构建的画面,最终还是隔洋跨海地刺激到程濯,男人的下颌收紧,绷出一条深俊冷厉的弧。
字冷声沉的警告。
“你管得宽我没意见,敢碰她,你试试。”
温迪回来时,察觉程濯周身气压不对,但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不对劲。
他这一趟来美国就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上一次还是一副浊世贵公子模样,打发她去买礼物,他明知道他在美国的一举一动程靖远都会知道,却还是大张旗鼓地试探。
这位程公子顶聪明,永远知道在什么时机做什么事,城府本事样样不缺。
但也有叫人意外的时候。
之前跟女朋友打电话,行程那么忙,看不见摸不着,倦眉怠眼里也要挤出一点温柔同另一片大陆上的女孩子说话。
那画面,叫人跳出他在各个会议里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不会留在刻板的“哦,这是程靖远的独子”的印象里,脱离冰冷的世家豪门,恍然想起,他不过也是个普通人,也才二十来岁,也有要哄的女朋友。
可这一趟来,他不能再当二十来岁的程濯,好像也……没有女朋友了。
咖啡递上,温迪将百感交集的目光暗暗收回,从平板里调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车厢里只有纸质文件的翻阅细响。
半个小时后,程濯放下咖啡,揉了揉疲倦的眉梢,窗外是高峰期拥堵的车流,车子不前不后地被卡在当中。
走神之际,温迪提醒他,手机响了。
又是国内的号码,老宅那头打来的。
“……前几天只是看着有点犯懒,也没太注意,今天换水发现那只小的死了。”
电话里半晌无音,老保姆和蔼的声线忽的小心翼翼起来。
程濯临走前,把两只龟送到老宅来,叫人照顾,老宅里还人人纳闷,他们家这位少爷从来不喜欢养宠物,老爷子养的两只猫一只鸟,连他半个青眼都没得过。
怎么无无端端养了两只龟?
也就是普普通通青龟品种,没什么特别的。
电话里那种安静,空白又摄人。
老保姆有点慌,柔声说:“那只大的还好好的,特意找了人过来看,应该不会有事了,小濯,你看要不要再买两只小的回来一起养着?谁也没想到怎么就突然……”
听电话还有起调的意思,他这才出声,淡淡两个字叫所有后续戛然而止。
“没事。”
老爷子就在一旁,见电话挂了,老保姆面上表情又有点不对劲。
玻璃缸里那只孤零零的龟绕着树脂晒台爬,像找什么似的,这大半天都没怎么消停,喂食也不肯吃。
老爷子看着,紫檀手珠静拎在手里,没动作,只问:“怎么说?”
老保姆如实道:“小濯就说没事。”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多少有几分了解,老保姆按着心口,不是滋味地讲:“一个字也不多说,就说没事,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老爷子却懂。
不说没事又说什么呢。
事已至此,他这孙子从不是骄纵胡闹的性子,情绪匮乏到一旦他发现事情不如所料,也不能扭转的时候,他连个态度意思都不会给。
“早不爱跟人说话了。”老爷子拨了下珠子,忽然感慨道。
手往桌子角一比,半估摸的高度。
“就这么点大的时候,还喜欢跟老徐家那个疯跑呢,傍晚热一头汗回来,他奶奶拿浇花那水管子就在院子里冲,他抱个红苹果在水里又笑又啃,小玉人儿似的,说扰得他奶奶不能午睡的知了给他们抓住了,老大一只。那时候集卡片,老缺一张,天天拆啊拆啊也没有,给等不高兴了,人小鬼大的一通算,就会给人家生产商打电话,投诉人家中奖率写的不对,他爸一句玩物丧志把东西扔了,后来人是乖了,再没喜欢过什么。”
老保姆说:“长大了性子自然就收敛了,他性格稳重,像他爸些。”
舒晚镜在程家是那样特殊的存在,可任谁都要说一句程濯一点都不像她,再者说,程濯跟舒晚镜一点都不亲,根本不可能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