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了两个木碗,把饼子跟肉放在桌上,“今日天晚了,等咱们安定下来,我亲自做好吃的给你。”
阿弦在他对面儿坐了,看着桌上的吃食,却并没食欲。
陈基掰开一个饼子,给玄影半边儿,自己咬了口:“怎么不吃?”
阿弦盯着桌上的东西,心里却想到昨夜所见。双手搁在膝盖上,把膝头抓的隐隐生疼。
终于阿弦把眼一闭,道:“大哥为什么答应了李义府,要为他查探鬼嫁女的事?”
陈基一愣,口中含着饼子看向阿弦:“你……”
阿弦抬头直视:“大哥答应过他了,是不是?”
眼睛有些酸涩,阿弦心中害怕,最怕的并不是陈基真的做过,而是他当面儿仍旧否认欺瞒。
陈基看了她半晌,终于笑起来:“鬼头孩子,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弦不答,只是盯着他道:“大哥别管,只是别骗我。”
陈基笑道:“好好,我不问了成么?横竖弦子从来就有那种鬼神莫测的能耐,……我当然不会骗你,我的确是答应过李义府。”
阿弦屏住呼吸。
陈基右手握着饼子,忽地探身,左手在她头上一揉:“你是不是个小傻子,我被李义府叫去,整个人骇的要死了,何况人人皆知李家是龙潭虎穴,我难道要当着他的面儿跟他针锋相对?当然是虚与委蛇了?这叫做明哲保身,能屈能伸,懂不懂?不然我若言差语错得罪了他,我这种无名小卒,人家一指头就弹死了,到时候你去哪里哭去!”
阿弦睁大双眼,咕咚咽了口唾沫:“大哥……只是骗他的?”
陈基笑道:“不然又怎么样?”
他忽然眯起双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擅能发现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么?那不如你再细看看我,当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我是不怕你窥察的。”
从昨夜无意中知道陈基答应了李义府后,头顶就像是笼罩着一片阴云。
至此,被他举手一揉,这阴霾终于烟消云散了。
阿弦长长地吁了口气:“我相信大哥是真的。”
她举手拿起一个饼,用力咬了一口。
陈基看着她的欢喜神色,笑道:“傻……咳,傻小子。”
是夜。
一行十余人马,从朱雀大道拐向旁边的沽衣巷。
头前有三四位骑马,其他的侍从随护左右。
而在骑马者之中,当前一位,头戴硬翅幞头,身着褐色的锦衣圆领袍,意态懒散,似有几分困倦之意。
这人正是李义府,先前在朝官家里吃了几杯酒,酒力上涌,趁兴而归。
一行人正有条不紊地往前而行,忽然听得梆子声敲了两下,就在眼前的街角,出现另一队队伍。
那队伍挑着灯笼,看着人数似不少,仿佛很热闹地往这边儿而来。
李义府正因困上心头,半闭着眼睛在马上摇晃,却听随从有人道:“那是什么?是娶亲的队伍么?”
李义府闻言微微睁眼看去,依稀瞧见一抹红影,便不以为意,重又合上双眼。
唐时成亲须在晚上,若不是在晚上,则视为玷辱礼仪,称作“黩礼”,有书记载说:“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那一队迎亲的队伍摇摇摆摆,逐渐靠近了,原本有些想看热闹的李义府的随行那些人,忽然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队伍虽人数不少,其中也有许多鼓乐手等,边走边做出卖力吹奏的模样,然而……他们耳畔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
原本热络的心思逐渐怔住,众人不知这一队迎亲队为何竟如此古怪,莫非是有什么新奇的说道儿跟规矩?
队伍中一名小婢扬手,红色的纸花飘飘扬扬洒落,有的掠过众人的脸上,就好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忽然一人叫道:“这是什么?”
原来其中一人觉着脸上被纸花擦过,便举手摸了一把,谁知手上拈着的,并不是什么喜花,而是一枚雪白的纸钱。
可方才所见明明是红色的?!
惊叫骚动中,马儿不知为何也噪乱起来,纷纷在原地打转跃窜。
李义府本正一心倦困,此刻终于惊醒过来,却见面前纷纷扬扬,雪色的纸钱从天而降,随风卷动飞舞,却仿佛是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
李义府睁大双眼,这才醒悟过来,觉着这一幕如此眼熟,然后他的目光下移,掠过那迎亲的队伍,最后落在了那队伍正中的花轿上。
胯下的马儿忽然往前窜动,李义府身形一晃,背后出了冷汗,忙死死地攥紧缰绳。
顷刻间,那花轿已经来到跟前儿,李义府的几名随从喝道:“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一位壮胆,上前揪住举牌的一人。
只听“嗤啦”一声,那举牌手被揪的胸口裂开一个大洞,吓得随从厉声惨叫。
忽地有人颤声叫道:“等等,这些都不是人!”
一名随从拔刀出鞘,用力劈向前方,又是嗤啦的响动,那“人”的头被削落在地,脖子上却并没有血喷出——细看原来竟是个纸人!
随从们将李义府护在中间儿,派人前去“斩杀”,很快他们发现了,迎亲队伍里的竟全是些纸糊的人。
纸人们有的身躯完好,有的被砍裂撕碎,眉眼却被描绘的栩栩如生,或倒或立,木讷而直愣地瞪着前方。
但是……既然这些都是纸人,方才又是怎么一路行到此的?还是说这些纸人自己会动?
忽然队伍中一点火光闪亮,随从叫道:“轿子里有、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