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川一怔,而后苦笑起来。
只见方才从转角处走出的人,赫然是陈子川!自陈子川昨日上午于酒楼中瞧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后,他便离开同伴,在中定府中寻找那人,直到半刻钟前,才在小巷尽头将那人逮住,但没等他们说多久,闻景和陆修泽便折入了小巷的另一头,陈子川情急之下,便用手段将他们隐匿起来,直到被陆修泽点破踪迹后,这才独自走了出来,但……却还是被陆修泽道破了另一人的身份。
——妖族。
妖族,实则是个笼统的称呼。它们既可以称为“妖”,也可以叫做“怪”,而“妖”与“怪”的区别,常人难以辨别,是以它们又常被称为“妖怪”。
妖怪迥异常理,不合常物,不被人族接受,它们也并不接受人族,因此他们一般居住在南部莒洲,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来到修士众多的中部琨洲的,这么多年来,陆修泽除了大半年前择日宗的那一晚见到过妖族之外,这次也不过是陆修泽第三次遇妖。
陈子川自然也明白妖族在琨洲并不受到人和修士的欢迎,因此他站在陆修泽面前,将那只妖严严实实地拦在后头,温声道:“小冉姑娘,偷听你与闻道友的谈话,是我们不好,但这却并非我们本意,若是姑娘愿意,便当作我们今日未曾相互见过——你既没有看到过妖族,我也没有听到闻道友称你师兄,你看如何?我想道友你应该并不想要其他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吧?”
陆修泽神色微动,第一次正眼瞧了瞧陈子川,轻笑道:“这位道友好玲珑的心思。”
陆修泽的反应实在太过镇定,既没有隐瞒之事被人揭穿的心虚模样,也没有被胁迫的恼怒,甚至脸上还露出笑来,就像是在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陈子川苦笑一声,心中倍感压力,稍稍一想后,便换了个方式,向陆修泽卖了个好,道:“这非是什么玲珑心思,而是道友身上丹药的味道,叫在下不得不在意。道友或许不知,道友的举止的确毫无破绽,然而易形丹的使用会在人身上留下一种特殊的丹药气息……旁人或许是闻不出来,但是对于御灵谷的弟子来说,真要分辨这丹药气息,也不是太大的难事。在下这里还有一瓶更好的换影丹,若是道友不嫌弃,便拿去吧。”
陆修泽明白,这是陈子川刻意向他示弱,表示他并没有揭发他的意图,并想要拿东西来堵他的嘴。
如果说陆修泽之前那句“玲珑心思”的夸赞,还只是随口一说,但如今陈子川能屈能伸的模样,倒真的是当得起这句话了。不过依照陈子川的聪明,也依然猜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陆修泽并没有跟他彻底翻脸的打算。
陆修泽知道,早在几天前,闻景便已邀请过叶灵书等人一同来参加几天后的婚宴,若是到时候同为被邀人之一的陈子川莫名消失不见,那么既叫闻景担忧,也会坏了兴致,所以陆修泽本打算用其他方式逼迫陈子川闭嘴,如他身后的那只小妖,就是绝佳的工具。
但既然陈子川主动服软,陆修泽也懒得逼迫太过,拿了陈子川的换影丹叫他安心,便示意陈子川和那小妖离去。
陈子川苦笑一声,用袖里乾坤的法子将小妖收起来,快步离开,在走到小巷口处,他又停下了脚步,转头来看陆修泽,道:“最初的时候……我以为你对闻道友有所欺瞒,所以对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直到刚刚无意中听到……我才知道闻道友其实都是知道的。”
陆修泽静静地听着,既不生气,也不高兴,更没有搭话的意思。
陈子川轻叹道:“虽然我接下来的话太过多管闲事,但我还是觉得,你并非闻道友的良配……这世上,最为难得的,就是看清楚了一切后,依然能够维持初衷、留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可是……”
可是陆修泽却城府太深,心思难测,心狠手辣,性情冷酷。这样的人,纵使这时候是喜欢闻景的,但这样的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到时移世易,爱淡情驰,闻景又如何自处?
陆修泽只以为陈子川要说什么他不喜欢听的话,心念微动,杀意升腾,面上却向陈子川笑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陈子川温声道:“我希望你能对闻道友好一些,不要伤害他。”
陆修泽心中杀气一滞,万万没有想到陈子川想要说的话,竟是这样。
陈子川摇头叹笑,像是没有看到陆修泽这瞬间的失神,继续道:“其实我这人,有个天大的缺点,就是看不得好人难过,更见不得有情人心生怨怼,天各一方。所以……若你们真的相互爱慕,那就定要好好珍惜彼此,倘若你们真的能走到最后,也算是圆了——”
陈子川话语一顿,自知失言,转开话锋,道,“对了,我这里有个消息,或许道友会有些兴趣。”
“是关于闻家……和淮建王的。”
第70章惊变1
时间平稳向前,在人间的两天转眼即逝,很快,就来到了成亲的这一天。
因为闻景陆修泽二人到底是修士,而“小冉姑娘”更是身份不明,只有一句“从海外随闻景而来”,因此这场婚事中的许多事项,是能免则免,但即便免了这么多流程,一整套繁琐的程序走下来,也是让陆修泽都忍不住有些头疼,直到最后被引入拜天地的礼堂时,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礼堂设在闻家厅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笑声不断,好不热闹。其中因陆修泽无亲无故,因此两个主婚人分别是闻父闻逸审,和叶灵书之母闻逸灵。
戊时一刻,吉时已到。乐声越发嘹亮,而在大厅之上,众多贺客上前道喜,其中闻家一派的诸多要官、和出色的学子,都在此时齐聚一堂,若是学识官职真能显现金光,想来此刻的闻家怕是能够光耀豫国。之后,闻景与陆修泽从大厅两侧走出,来到主位的闻老爷子面前,一左一右,并肩而立。闻景和陆修泽都换上了一身红衣,就连陆修泽眼前的布带都换做红色丝巾。因二人身份是为仙师,又都是容色出众之人,凡人莫说一辈子,怕是好几辈子都无缘见到两位仙师成亲的场景,因此大厅中越发热烈起来,齐声赞道佳偶天成。
闻景脸上有些红,向陆修泽望了一眼,虽不敢在人前做出什么举动来,但却不由得向陆修泽又靠近了些。陆修泽虽没看他,却能感到闻景心中依恋雀跃,因此也高兴起来,本因一整天都在重复琐碎的程序而烦躁的心情,在此时一扫而空,微微笑着,也向闻景贴近了些。
坐在主位上的闻老爷子一整天都是笑脸,在看到这对新人的小动作后,心中更觉欣慰,本就和蔼的面容更显可亲。他望着眼前的一对新人,虽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然而这个时候却并不应当他来开口,于是闻老爷子示意赞礼官上前。
赞礼官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良辰美景喜相连。今朝佳侣成三拜,自此同心更百年。”
“拜天!”
两人走上前来,在闻老爷子面前站定,正要拜倒,却听一声朗笑从闻家正门处传来。
“闻家闻景今日成亲,怎没人来邀我?!怎的,你们闻家架子如此之大,竟是连我淮建王都瞧不起么?!”
丝竹声与笑声一顿,后喧哗声起。
只见淮建王领着一众人大剌剌走来,排众而出,在厅前站定,脸上的笑自得而又傲慢。
“我今日虽不请自来,但闻老爷子可是丞相,自是心怀广阔,不会生气的,我说的对吧?”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淮建王来者不善,在座各位与闻家都沾亲带故,或是受过闻家恩惠,或本就是闻氏一派,而淮建王发难的人,则是闻氏一派最为德高望重的顶梁柱闻老爷子,因此有年轻的学子忍不住,起身喝道:“还请淮建王自重!虽然您是官家的弟弟,然而闻师不但是两朝元老,身居宰相之位,更是当代大儒!如今是闻师之孙成亲的好日子,你怎能擅闯礼堂,如此失礼冒犯?!”
闻老爷子轻轻摇头,示意这学子坐了回去,后转头向淮建王道:“未曾邀淮建王前来,便是我们失礼。”
“但——”闻景大伯闻逸慈很是愤怒,因他们早已将请帖发遍中定府,淮建王不可能没有受到邀请,这番话不过是刻意侮辱罢了,闻逸慈本就是激进而受不得污蔑的人,一听之下就要喝骂出声,然而闻老爷子给了闻逸审一个眼神,闻父会意上前,按住了闻逸慈。
闻老爷子继续道:“不过既然淮建王今日前来,便是客人,还请客人上座,于这边观礼。”
闻老爷子并不觉得淮建王会生出什么太大的事端来,一来是豫国现在还离不开他闻家,淮建王也必然不敢做得太过,二来此刻在场成亲的二人都是仙师,宾客席上坐着的还有另外四位仙师,哪里是凡人招惹得起的,于是为了平息事端,让自己的孙儿能留下个不错的回忆,心有底气的闻老爷子也不介意在淮建王面前稍稍低头退让。
但出乎意料地是,淮建王却全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哈哈一笑便道:“观礼?!观什么礼?我看,今日这亲,你们还是别成了!毕竟丧事喜事总不能一天办好,与其办喜事,不如好好办个丧事吧!”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受邀前来的闻氏一派的高官之一,不由在这时拍案而起,本就不将淮建王放在眼中的他直言喝骂,厉声道:“无礼之徒!你怎敢如此放肆?!”
“我还能更放肆一些!”
淮建王大笑挥手,他身后一高瘦之人便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一道幽光便扑向那人面门——原来这高瘦之人,竟也是一位仙师!
众人不及反应,那幽光就要钻入高官的眉心,取其性命,但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掷来,后发先至,剑光灼灼,将那缕幽光绞碎,而后余势不减,深深没入平整的青石地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