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1 / 2)

闻景还记得,当他站在闻道宗主殿内,向座下的众长老宣布要对闻道宗进行再一次的迁宗时,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长老,无不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来。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众所周知,闻道宗乃是当年的择日宗与隐云宗合宗而来,而新选址的宗门之地,与择日宗和隐云宗都概无关系,因此对此刻的闻道宗门下长老和弟子而言,他们每人几乎都经历了迁宗的那一刻,并且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迁宗是一件慎重的事,若非历经大灾大难,绝大部分宗门可能从开宗立派到满门尽绝的时候,都没有经历过迁宗这件事。

可谁能想到,闻道宗不但迁宗了,并且在十年后再一次决定迁宗……不必多瞧座下长老的脸色,闻景都能想到他们心中对这件事是有多么不赞同,多么想要冲上主座,撬开闻景的脑袋摇摇看看里头是不是都是水。

可是叫闻景惊讶的是,并没有哪一个长老真的暴躁得冲上来拍着桌子同他大吼,又或者引发剧烈的争吵,又或者闻景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平静或暴怒的反对。于是,当闻景宣布迁宗的小半刻钟后,闻道宗的诸位长老非常冷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令整个闻道宗的弟子都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一切应该带走的东西,冷静地进行迁宗之前的一切准备。

并且,更叫人诧异的是,从这件事的开头直到三天后的现在,闻景都没有听到半句抱怨与怨愤。

闻景觉得,这个时候,区区一句“惊讶”,已经无法再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在修士的世界里,宗门与国家可是大不相同,因为宗主绝不会是国君,而修士也不会是平民,所以哪怕是曾经那个闻景打理多年的择日宗,闻景也绝无法做到这般令行禁止的地步。

但那个人却做到了。

这让闻景不得不发自内心地佩服他,尽管以两人的立场而言,他们此刻应该是敌人才对。

而且夸夸那人也没什么不好——对于这一点,闻景心中十分理直气壮——反正那人也是很久以后的自己,夸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莫言东自然也看出了闻景这一点不太要脸的小心思,不由得笑意更深,道,“我已经开始后悔在你眼前夸他了。”

“晚了。”闻景狡黠道。

莫言东摇头轻笑,心情是多年来第一次这般轻松。

熟悉的人,熟悉的打趣,熟悉的相处……对于被迫避世近十年的莫言东来说,这实在是让他再怀念不过了。

但很快的,在莫言东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某处,遥遥地望见某个人时,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对于那个家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莫言东问道。

闻景顺着莫言东的目光瞧去,却见在莫言东目光尽头、一处绿意盈盈的丛林中,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正趾高气昂地将一些本就忙碌的闻道宗弟子指使得团团转,待到有人忍无可忍地爆发,想要同那年轻人争辩几句时,那年轻人则会大笑着,毫不在意地给那出头鸟一顿痛揍,就好像他正等待着这一刻。

闻景微微皱眉,对这个人并不是很陌生,因为就在他成为“闻道宗宗主”的这几天里,这个年轻人总是想方设法地往他身边凑。

闻景道:“那人应当是傅长老的二子,傅行松。”

傅长老是曾经隐云宗的执法长老,为人正派,因此在隐云宗拿得出的高手先后陨落后,他才得以临危受命,成为隐云宗的代理宗主。傅长老原本有两个儿子,即长子傅远道,二子傅行松。傅远道傅行松二人虽为兄弟,但性情修为可谓天差地别,若说前者是人中龙凤,那么后者的一身纨绔作风,恐怕连普通人都及不上,只不过看在他父亲兄长的面子上,忍让他罢了。

更何况,当傅长老的长子傅远道为了隐云宗战死聚云岛,傅长老又成为隐云宗的代理长老,继而又成为闻道宗的执法长老之一后,敢于教训或反抗傅行松的人,就更少了。

就好像闻景莫言东此刻看到的这一幕。

傅行松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有各种灵丹妙药堆积,修为也不过堪堪金丹出头,以后恐怕也再无寸进,可被他欺负的一行人,年纪算不上大,修为普遍在金丹期左右,最高的那人甚至已经到了金丹中期,可谓是闻道宗内年轻弟子里头的风云人物了。但即便如此,面对傅行松时,他们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就算受到傅行松的欺辱殴打,也不能反抗,因为他们知晓,反抗只能逞一时之快,最后的苦果,依然得要他们吞下,于是权衡之下,他们只能选择被修为低于自己的傅行松辱骂责打。

因权势而对世上的不公低头忍让——这件事可谓是闻景最不愿看到的事之一。

然而让闻景想不通的是,这件事恰恰发生在闻道宗内,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他的势力范围内……要说那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那显然是不正常也不合理的,但若他真的知道的话……为何他能容忍这一切?

闻景想不明白,而与此同时,他心中浮起了关于这个傅行松更多的消息,而这些消息,都是他在这些年的各种地方无意听到的只言片语。

比如说傅行松在年幼时候,还是一个天赋不错的乖巧的好孩子,然而当某一天,傅行松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他大部分的天赋,成为了资质平庸的人后,他便一落千丈,自暴自弃,,直到他开始仗着自己父兄的威风,四处为恶。

比如说傅行松的父兄明明心性正直,但却对他百般宠溺,千般忍让,甚至还从曾经的隐云宗宗主那里求来一块令牌,好叫傅行松可以在任何一个心血来潮的时候任意初入隐云宗的山门大阵。

比如说当傅远道战死聚云岛的那天,傅行松本也该在场,然而他一如既往地不服管教、提前离开,才让他得以保住一命。

比如说当傅长老得知长子身死的消息后,曾在万分悲痛下迁怒傅行松,第一次重责他……

之后,便是那位来自异世界的神君指引闻景登上聚云岛,再在闻景一个晃神间,暂时抢夺了身体的主导权,与傅长老长谈。后来,当闻景回过神来,心中生疑、想要查明真相时,慧明法师却又因莲美人的事找上门来,叫闻景不得不随他去了一趟苍雪神宫。其后,闻景于苍雪神宫死于莲美人之手,后又因陆修泽而在镇魔塔复生,但那时候的复生并不完全,给了异世的神君的可趁之机,于是神君穿着闻景的身体回到琨洲,以雷霆之势合宗、迁宗、将世界导向了一个奇特的方向,而真正的闻景却因为冥河之水的逼迫,不得不在不合适的时间里,强行用苍雪神宫地宫内未完成的肉体进行复活,以致于在危急关头扰乱了记忆,失忆了近十年。

这桩桩件件,看起来似乎是巧合,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闻景的种种选择和长达十年的失忆,叫闻景与陆修泽二人之间的讯息各自残缺,无法得到有效的沟通和利用,以致于给了神君十年肆意施为筹谋的时间……当身在局中时,闻景尚未察觉,可当闻景此刻蓦然回首审视时,他却不得不生出了这样的疑问:这一切的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如果说,这些其实都是因为那位神君的预谋呢?

闻景仔细想想,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从那走马观花的记忆中可以得知,那位神君来自许多许多年后的未来,对人间界的大势十分了解,对修士的世界也是如此。虽然其中的一些事可能会因为时势的变化而有所不同,但一些影响深远、因果深重的大事却是很难被改变的。既然如此,他想要借助“一定会发生的未来”筹谋什么东西,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世事如棋盘,人如棋子。在这个广阔又诡谲的棋盘上,谁人都可以是棋子——闻景是,陆修泽是,神君自然也可以是。

那么,在这个人人皆为棋子的棋局中,这傅行松在棋盘上又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是什么理由,才让那位神君容忍了他这么多年?

闻景微微眯起眼,感到自己似乎从一团迷雾的局势中扯出了一条意料之外的线,而这条线……或许能够为他斩断眼前的一团乱麻,做出意料之外的贡献。

第213章交手(四)

陆修泽很少有面临这般境地的时候。

当然,这里的境地指的并非是他眼前的处境——尽管他被一件法器在身上接连开了两个透明窟窿,脚下的巨大法阵也从头到脚都透着“我很难解开”的意味,但这些对陆修泽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什么,因为陆修泽很难从肉体上摧毁,而他的博识也能帮助他以最快的速度脱困。

所以真正困扰陆修泽的,是闻景。

——总是闻景。

无论是这个世界的,还是另一个世界的。

当得知神君二人在虚晃一枪后,悄无声息地转开了目光,似是直奔闻道宗而去时,陆修泽从理智上来说应当是高兴的,因为世上最难把握的,是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和藏在阴影中的人。虽然说,只要神君那二人从暗处跳出,陆修泽就可以相对从容地针对那二人制定各种计划,做下各种准备,可事实上,此刻的陆修泽并没有他应有的从容,甚至于他抓着那柄嗡嗡作响的长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就连手上被长剑挣得越来越深的伤口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系统忍无可忍,恨不得跳出来敲着这厮的脑袋,大喊道“你以为你现在的姿势很萌还是怎么的”的时候,陆修泽才终于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捏碎了这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