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真迹
萧君默一行五人离开荆州江陵后,连夜驰出了近百里,然后在长江北岸的一处渡口雇了一艘大帆船,把五匹焉耆马都牵了上去,之后沿长江东下,经岳州、鄂州等地,七八天后在彭蠡湖北面的江州舍船登岸,继而一路晓行夜宿,途经黄山、歙州、睦州等地,最后横渡之江,终于在十余天后抵达越州山阴。
虽然一路上关卡众多,但因五人都穿着玄甲卫制服,加之萧君默本来就是玄甲卫,能够应对裕如,所以每次都能顺利过关。这一路走来,基本上也算畅通无阻,萧君默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唯一让他感到困扰的,便是辩才每天都要拉着他和大伙商讨新盟主之事。
华灵儿对此表现得最为积极,总是跟着辩才一唱一和,还口口声声叫他“盟主”,把萧君默搞得哭笑不得。楚离桑对此显然也是赞同的,只是表现得比较含蓄矜持,不像华灵儿那么夸张。米满仓对此也很支持,不过他的理由可不是什么“对抗冥藏、守护天下”,而是萧君默当上盟主之后,比较有能力偿还欠他的二十金。
这些日子,萧君默也不是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件事,但终究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又缺乏江湖经验,没有足够能力领导这样一个古老而庞大的组织。抵达山阴的这天夜里,在城南的一处客栈中,辩才又把大伙召集了起来,再度旧事重提。萧君默只好如实表达了自己的顾虑。辩才一听便道:“萧郎,贫僧不是讲过很多次了吗?你怕没经验,我可以辅佐你啊!”
“是的盟主,我们都可以辅佐你,做你的左膀右臂!”华灵儿眉飞色舞道。
萧君默沉默片刻,忽然看着辩才道:“法师,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您来当盟主,我来辅佐您。”
辩才一愣,旋即苦笑:“贫僧都这把年纪了,要论经验,多少还是有一些,可哪有那个本事当盟主呢?”
“法师过谦了。”萧君默道,“您是左使,天刑盟的二号人物,照理说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继任盟主。”
“左使有什么用?真要论资排辈的话,王弘义是冥藏舵主,又是王羲之的后人,他不是比我更有资格吗?”
萧君默语塞。
“萧郎啊,道理其实你也都明白,只有德才兼备之人,才有资格做这个天刑盟的盟主。贫僧虽然自忖德行不亏,怎奈才干实在有限啊!”
萧君默又想了想:“法师,天刑盟有那么多分舵,难道咱们就不能找到一个既忠诚又能干的人?”
“不行,我现在就认你是盟主了,其他人我都不认!”华灵儿插言道。
萧君默苦笑:“华姑娘,你的看法大伙都知道了,现在先让左使说话好吗?”
华灵儿撇了撇嘴。
“法师,您好好想想。”萧君默对辩才道,“天刑盟的舵主里面,还有哪些既可靠又不乏才干之人?”
辩才沉吟了一会儿,道:“仔细想起来,倒也不是没有。”
萧君默眼睛一亮:“您快说,都有谁?”
“扬州有一个分舵,舵主叫袁公望,为人忠义,生性沉稳,当年盟主交办的事,都做得挺不错,要论德才兼备之人,他倒可以算一个。”
“这个分舵叫什么?”
“舞雩。”
萧君默迅速回想了一下,脱口而出:“遐想逸民轨,遗音良可玩。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欢。此人是东晋龙骧将军袁峤之的后人?”
“正是。”
袁峤之属于陈郡袁氏家族,在东晋也是著名的世家大族之一,他在兰亭会上分别写了一首四言诗和一首五言诗。方才萧君默引用的,只是其中那首五言诗的一半,全文是:
四眺华林茂,俯仰晴川涣。激水流芳醪,豁尔累心散。
遐想逸民轨,遗音良可玩。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欢。
“法师,除了这个袁公望,还有谁?”萧君默问。
辩才又想了想:“齐州,虚舟分舵,庾士奇。此人精明强干,对盟主也很忠诚。”
“仰怀虚舟说,俯叹世上宾。朝荣虽云乐,夕毙理自回。”萧君默随口吟了出来,“此人是庾友、庾蕴兄弟的后人?”
辩才点点头:“准确地说,是庾蕴的后人,庾蕴是虚舟分舵的第一任舵主。”
庾友、庾蕴兄弟属于颍川庾氏家族,也是东晋煊赫一时的世家大族,与王氏、谢氏、桓氏并称为东晋的四大士族。庾友在兰亭会上写了一首四言诗,庾蕴写了一首五言诗。萧君默方才所引,正是庾蕴的诗。
“法师,还有吗?”萧君默又问。
辩才摇摇头,叹了口气:“历经几百年离乱,一些分舵后继无人,已然消泯于江湖,还有的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就不提了。”
在朝中身居高位?
萧君默蓦然想起了魏徵的临川分舵,还有那个潜伏在朝中、至今尚未暴露的“玄泉”。他刚想跟辩才打听这个玄泉的真实身份,可转念一想,眼下还不是打听这个的时候,便道:“够了,法师,有此二人足矣!晚辈以为,咱们取出《兰亭序》和盟印之后,应该去会一会舞雩和虚舟二位先生。倘若他们至今仍然忠于天刑盟,并且本人也愿意的话,不妨从中推举一位,继任盟主。”
“我不同意!”华灵儿大声道,“我跟他们素不相识,凭什么要推他们当盟主?”
萧君默苦笑:“华姑娘,咱俩之前不也是素不相识吗?你又凭什么一定要推我呢?”
“可现在认识了啊!不但认识,我还非常了解你,知道你是一个有勇有谋、重情重义的大丈夫,还是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这还不够吗?”
楚离桑冷冷一笑:“华姑娘,咱们这是在推举盟主,又不是在挑选夫君,跟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华灵儿眼睛一瞪,“让我听一个美男子的号令,我乐意;要是让我听一个糟老头的,那我可不干!”
在场四人闻言,除了米满仓听得呵呵直乐,其他三人都不免皱了眉头。
“华姑娘,”萧君默忍不住脸色一沉,“左使在此,谁更适合当盟主,要以何种标准来选人,也该由他老人家定夺,不应该由你来定吧?”
“我……”华灵儿语塞,转脸问辩才,“左使,那您说,到底该怎么办?”
辩才一声长叹,看着萧君默:“萧郎,你真的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法师,晚辈的确难当大任。退一步说,就算晚辈不揣浅陋应承了,那也得下面的分舵拥戴支持吧?否则一个空头的盟主又能做什么事?如今既然还有袁公望和庾士奇这两个合适的人选,咱们就应该去找他们,跟他们一块商议这件事,即使到头来他们都不愿意,但只要他们的看法跟您一致,也能表态支持晚辈,那到时候由晚辈来做这个盟主,不就更为名正言顺,晚辈也能做得心安一些吗?”
辩才闻言,不禁泛起笑容,频频点头:“还是萧郎思虑周详啊!你说得有道理,是贫僧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