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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了,他是怯懦的,他宁愿选择遗忘,也不敢主动走到她面前请求原谅,可是只要她肯开口,他愿意接受任何条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给出任何补偿——任何形式都可以。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空气中有种洒水车过去后湿漉漉的味道,风若有若无的,这些跟韩述的理想境界又相去不远了,别致的茶餐厅里,柠檬茶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餐厅小妹的笑容清甜,可是今天的韩述却不解风情。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双腿抵在有些狭窄的桌底下,不可抑制地抖。
韩述竭力不去想刚才那对于他而言犹如原子弹爆发的一幕,没有什么孩子,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不停地用手里的吸管戳着杯里的柠檬切片,嫩黄的新鲜果肉里还带着好几颗子,可怕的是,就这么一个“子”字,又让他联想到了“孩子”这个词组,想象力真是个恐怖的东西。孩子孩子孩子……好像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念着这个紧箍咒。那个女孩——韩述之前盼望着她只不过是邻居家的小妹,或许就是小商店主人的小女儿,可是,他明明看见她跟谢桔年一道进了院子里的破铁门,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有再出现。
在等待的过程中,韩述可耻地利用职务之便打电话给谢桔年所在社区的居委会,以协助调查为由查询她的所有情况,居委会值班的阿姨配合程度之高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都没有细问韩述是哪个检察院的,为什么案子而来,就竹筒倒豆子地把她所知道的关于谢桔年的一切娓娓道来,还自行添加了不少办案需要之外的内容。
正是由于这个阿姨的热心,韩述现在所知道的至少包括了以下内容:谢桔年现在婚姻状态一栏显示单身,差不多八年前回到这里租房子,换过好几次工作,最长久的就是在目前这个布艺店上班,差不多已经干了四年,从小店员做到了店长,也算不容易。她的日常作息时间跟韩述摸到的相差无几,没有什么交往特别密切的朋友,没有亲戚往来,也没有关系特别亲密的男人出现在她住处附近。她带着一个女孩生活,女孩今年十岁,在附近的小学读四年级,孩子跟她姓谢,叫她姑姑,户籍却不跟她在一起。
据桔年自己说,这是她一个堂兄的小孩,堂兄常年居无定所,所以孩子暂时由她代为照顾。这个“暂时”到目前为止时间已经不短,附近的老住户都知道,她刚搬过来没多久,身边就出现了这个当时才学走路的小娃娃,而且她口里的堂兄基本上没有人见过。居委会阿姨略带神秘地告诉电话另一头的韩述:“要不是她年纪轻,很多人都会以为那女孩是她自己生的,哪有父母从来不关心自己孩子的,连探望都很少,那个堂兄谁知道存不存在。”
发现韩述这边良久沉默之后,热心公益的老阿姨关切地询问:“检察官同志,桔年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我们知道她是有过案底的,对她也一直比较关注。不过她在附近住了那么久,看起来一直都是安分守己,虽说不太爱跟人往来,但是和邻居什么的都处得很好,房东也说看不出她是坐过牢的人。不过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了,听说最近有一个年轻男人,老是开着车在她住的地方转悠,非常可疑,我们会注意的,要是需要协助,我们一定会把她的行动及时汇报。”
居委会阿姨把谢桔年当成一个潜在罪犯的口气,犹如有人在韩述脸上狠狠地掴了一掌,让他心里极度不是滋味,几乎都忘了分明是他自己打着让居委会协助调查的名义,不光彩地窥探她的隐私。他高度赞扬了老阿姨的“法制观念”,挂了电话,愈发心乱如麻,他知道的事实每多一些,离她越近,就越觉得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韩述用握过冰冻的茶杯,因此有些凉意的手指触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感觉那里的皮肤,还有皮肤下的血肉,血肉里流淌的热的液体。那女孩也应该是这样温热的,一如他血肉的复制,这个念头足以让韩述大脑死机,哭也哭不出来,笑又觉得牵强,惊恐也无处诉说。他今年二十九岁,距离而立之年还有几个月,爱疯爱玩爱热闹爱自由爱享受,尽管也想过该找人结婚,但是家的概念和责任两个字对于他来说还很淡薄,也许潜意识里,他还把自己当成一个大男孩。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犹如哪吒一样踩着风火轮横空出世,怎能不惊得他三魂六魄离位。
谢桔年是不是孩子的妈妈,如果是,孩子的爸爸是谁,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几率都足以让韩述坐立不安,何况,这个几率绝对绝对不止万分之一,他自己心里有数。
“你看什么,杯里有怪兽?”朱小北带着笑意的声音让韩述吓了一跳。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发梢有一点点凌乱,可是韩述没有心情嘲笑她,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没有心思嘲笑一个面瘫患者。
“我以为你会说一两句诸如‘我更喜欢你打招呼的时候跟我说你好’之类的话。”朱小北说完,发现韩述依旧不语,他今天看起来确实有些怪,“韩述,你受什么打击了,说来听听?”一个好女朋友就应该这么善解人意。
韩述低下了头,看起来很是困扰,然而当他终于注视着朱小北,双手紧紧交握着,朱小北意识到,可能真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