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暗自揣度,却不敢明说出来,只将玲珑亲眼所见如实回禀。
方妈妈听了很是吃惊,“金缕姑娘,这玩笑话可不能乱说。”
“妈妈,就是给金缕一百个胆子,金缕也不敢拿小姐的事开玩笑,若是妈妈不信的话,不如唤玲珑进来一问。”
金缕这话也是说给宋老夫人听的,不管二小姐是否做了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情,小姐就是小姐。她们做丫鬟的,绝不能乱嚼小姐们的舌根。何况宋老夫人更疼爱二小姐一些。
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冷,方妈妈连忙唤了玲珑进来,又细细问了一遍,这才将信将疑询问老夫人的意思。
宋琬带着明月和红玉到了‘春泽斋’,迎面看见玲珑从宋老夫人日常歇息的耳房中出来,宋琬提着衣摆上了台阶,笑嘻嘻的同玲珑说话,“玲珑姐姐,祖母可在屋里面呢?”
清脆的声音透过碧纱窗落到宋老夫人的耳中,宋老夫人微微一愣。方妈妈忙让人将宋琬请了进来。
看到宋琬纤弱的身影,宋老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前日宋瑶来‘春泽斋’哭她无心为之的时候,她竟然相信了,还让宋琬饶恕宋瑶一回。
宋琬走到宋老夫人跟前温文行上一礼,才挑了下首一溜玫瑰椅坐了,疏离之意尽显。宋老夫人抬头看到宋琬眼眸中淡淡的笑意,只觉得万千均石头压在心上。
宋老夫人张了张嘴,才觉得苦涩极了。她一定是伤透了宋琬的心,要不然这孩子怎么不同往日一般与她亲近了?
宋老夫人刚要抬手让宋琬往她身边坐,就听守门的丫鬟进来通传陈姨娘和二小姐一起过来了,宋老夫人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
宋瑶欢欢喜喜的叫着‘祖母’进了耳房,抬头看到宋琬也在,脸色微微一变,径直走到宋老夫人身边坐定,撒娇道,“祖母,咱们今天晚饭吃什么呀,有没有瑶儿爱吃的糖蒸酥酪?”
陈月娥看到老夫人阴沉的脸色,微敛眼眸,规规矩矩走到跟前屈身行礼,扭头看向宋琬,目光最后落在宋琬额头上包扎的白布,带了些歉意道,“都是瑶儿不好,走路也不知道看看脚下,误踩了大小姐的衣摆。说到底还是妾身的过错,是妾身没有好好教导瑶儿,还请老夫人和大小姐一定要相信瑶儿,瑶儿她本性单纯,并不是有意要害大小姐摔跤。”
说完看了一眼宋瑶,只见宋瑶姣好的面容上渐有泪滴滑落下来,惨白的小脸上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好半天才止住哭声,抽搭搭的跪到宋琬面前,“姐姐,瑶儿真不是有意的。祖母惩罚瑶儿,瑶儿也受了,可请祖母和姐姐相信,瑶儿真是无心之失。若是瑶儿说了一句假话,就让瑶儿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伺候姐姐。”
陈姨娘也跪下哭道,“老夫人,大小姐。瑶儿这几日为了这件事情心神不宁、夜不能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她整日憋在屋里抄写经书,就是为了求佛祖原谅她的无心之失。”
青茵躬身将手中一叠厚厚的蔡伦纸呈到宋老夫人面前,宋老夫人拿过来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的果然是经文。
“琬儿,你怎么看?”宋老夫人脸色不好,扭头询问宋琬的意思。
宋琬正看戏看的乐呵,听到宋老夫人问她,还微微一怔。眼见着宋瑶抽抽搭搭的声音越来越弱,宋琬还真怕她抽过去,于是站起来扶起宋瑶,亲热的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姐姐早就知道你是无心之失,根本就没有怨过你。”
宋瑶刚要开口,宋琬拍了拍宋瑶的手继续含笑道,“妹妹莫要再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姐姐早都忘了。你看看你,因为这件小事又把自己的身子弄的这么瘦弱,就是妹妹自个不心疼,祖母和姐姐也难过,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宋瑶诧异的望了宋琬一眼,不确定的道,“姐姐说的是真话?可妹妹今日去‘风荷院’找姐姐,姐姐为何——”
宋琬这才明白陈月娥和宋瑶闹得是哪一出,于是未等宋瑶说完,惊奇的道,“我倒不知道呢,原来妹妹来过?”
宋琬拿出手帕亲昵的给宋瑶擦去泪痕,又将事情的经过给宋老夫人说了一番。
看看抽抽搭搭的宋瑶,再看看笑意盈盈的宋琬,宋老夫人的怒气‘腾’的一下升到胸口。使坏心眼的委屈的不行,真正受了委屈的却不敢计较,还要安慰那个使坏的。
看着宋琬纤瘦的手腕,宋老夫人这才发现宋琬竟比宋瑶还要瘦弱一些。这些年她心疼宋瑶身有弱症,总是对宋瑶要好一些,竟忘了宋琬的身子骨也不太好。
宋老夫人想起来宋琬小时候身子瘦弱,受一点风寒就头疼脑热,但她总是很乖巧,再苦的药都不皱眉头喝下去,就是因为害怕她劳心。
绿荷进来问要不要开饭,打断了宋老夫人的思绪。宋老夫人扭过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方点了点头,候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安设桌椅,捧饭安箸,一时间热闹非凡。
用过饭,已是酉时。夕阳西坠,万丈余晖撒在遥遥天际,灿丽无比。宋瑶和陈月娥先行离开了‘春泽斋’,临走的时候问宋琬要不要一起回去,宋琬坐在玫瑰椅上,说要在老夫人这儿再吃些茶。
此时桌椅已撤,宋老夫人坐在正面榻上捻着一串碧玺佛珠,小丫鬟捧了茶盘过来,宋琬接了一盏轻轻地小啜几口。
宋老夫人看向宋琬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歉疚,“琬儿,你是不是还在怪祖母?”
宋琬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宋老夫人,“祖母说什么呢,琬儿为何要怪您?”眼眸一垂,又不知所措的道,“琬儿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祖母您生气了?”
宋老夫人看着宋琬小心翼翼讨好她的模样,心头一揪,“琬儿——”宋老夫人微微哽咽,许多宽慰的话涌上喉咙却说不出口,最后却说,“好孩子,你妹妹她胡闹了些,你是姐姐,要多担待她一些。”话一出口宋老夫人才发觉自己在说什么,面色一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琬心头一寒,勉强笑了笑,“祖母说的琬儿都记在心里。”站起来拱手作揖道,“天色已晚,祖母也早些歇息吧,琬儿明日再来看您。”
宋老夫人抬头看到宋琬的左额角包扎着一块白布,脸色更是难看,她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呀。
第四章(捉虫)
宋琬走后,方妈妈搀着宋老夫人进了套间暖阁,金缕和绿荷打了热水进来,服侍宋老夫人洗脚。
碧纱窗外夜色如墨,隐隐约约有蛐蛐的叫声。宋老夫人半倚在石青金钱蟒靠背上翻着一本蓝皮账本,因年月已久,蔡伦纸已经泛黄卷起了毛边。
翻了一会觉得眼酸,宋老夫人又将蓝皮账本放到了一边,叹了口气对方妈妈道,“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见方妈妈点头,宋老夫人对宋琬的愧疚更深,她宠庶灭嫡,如今嫡孙女都不和她亲热了,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大小姐她——也不容易,打小就失去了母亲跟在老夫人您身边教养。如今您都不疼她了,谁还疼她?”
方妈妈这一席话正好说到了宋老夫人的痛处。宋老夫人没有再出声,望着帘子想起许多事情。
宋琬打小就乖巧,长大后性子也沉闷,不如宋瑶聪明伶俐更讨人喜欢。渐渐地,她就更怜爱宋瑶,把宋瑶捧到了心尖上。
宋老夫人闭了闭眼,又道,“瑶儿她本性不坏,就是学了陈姨娘一身不入流的伎俩。当初也是我的错。若是我坚持要瑶儿跟在我身边,瑶儿她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胡闹。”
秋风徐徐吹来,只听得落叶飒飒作响。方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过去将窗棂关上,良久才与老夫人说,“这件事怨不得老夫人。二小姐打出生就跟在陈姨娘身边,六岁回到宋家时,二小姐已经记事了。若是老夫人当初执意要把二小姐留在身边,不知道陈姨娘又要在老爷跟前耍什么手段,她照样会把二小姐要回去。到时老爷左右为难,怕是觉着咱们更委屈了她们母女俩,也伤了老夫人和老爷之间的母子情分。”
永隆十四年,宋渊擢升为青州府通判。从遥遥临江府回到青州宋家,跟着宋渊一起回来的,还有陈月娥和宋瑶。
宋瑶那时候六岁,和宋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宋老夫人瞧着心里喜欢,就想着将宋瑶抱到自己膝下和宋琬一起教养。
没想到宋渊却作难的和宋老夫人说母亲年迈,带着宋琬一人已经很是辛苦,不如就让宋瑶跟在陈姨娘身边。陈姨娘温婉贤淑,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再者宋瑶跟在陈姨娘身边六年,她们母女情深——
宋渊说到这时,宋老夫人已是心寒至极。宋瑶和陈姨娘母女情深,她若是不让宋瑶继续跟在陈姨娘身边,岂不是说她不通人情。虽然宋老夫人知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她还是很伤心,一气之下,便同意让宋瑶跟在陈姨娘身边教养。
宋瑶养成如今这个模样,宋老夫人也有一定的责任,她平常确实是太宠着宋瑶了,可宋瑶总归是她的孙女,她也不能任由宋瑶继续这样下去。如今宋琬也才十三岁,若是让嬷嬷们好生教养,倒还有机会将她拉到正道上。
“我听说青州府里有几位刚刚放出宫的嬷嬷,你让人好生请来,好好教导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