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食言了。
孟阶回到宛平孟府没多久,陆芮就派人给他送来了宫里的消息。李崇庸连夜召见了谢光,已经将人押到刑部大牢了。
抄家的诏书很快就盖上了印章,孟阶坐着马车来到午门前,就看到陆芮带着大批的人马已经从宫里出来了,他们手中拿着火把,几乎照亮了漆黑的夜。
孟阶看到陆芮朝他笑了笑,他放下纱窗,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队伍走出去,才进了左掖门。
乾清宫门外已经站满了官员,他们听到脚步声,都齐齐地扭头向孟阶看过去。往日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嫉羡,现在却都是睁大了眼睛看戏。谢光倒了,只怕他也不远了。
所有的人都这样想。赵熙之从行列里出来,拦住孟阶道,“师兄,你来晚了。”他仰着脸,嘴角微扯,半敛的眼睛里全是轻蔑之意。
孟阶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从他身旁坦然的跨过一步,站到了行列前排跪下。只要李崇庸不发配他,他依旧是礼部正三品的侍郎,内阁阁老。赵熙之之流,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行列后面传出一阵嗤笑的声音,赵熙之挂不住面子,很是愤怒。他望了一眼孟阶的背影,攥了攥手掌心,还是忍住了满腔的怒气。怎么说孟阶都是阁老,他这样做是大不敬的。
他要等着孟阶倒台的那一日,把他在他那里所受的一切侮辱都还回去。他就不信他等不到那一日,他可是将弹劾的奏章都呈上去了。
给谢光求情的官员不在少数,黑压压的一片,大都是名册上的官员。李崇庸就怕他们不求情,看到这么多人跪着,他心里痛快极了,直到看到孟阶的身影,他嘴角才有了淡淡的笑意。
这些官员在门前跪了多时,他一句话都不曾说,就是在等着孟阶的到来。他太激动,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把这些给谢光求情的人都给朕绑了,压到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就侯在门口,听到敕令,便立即动了手。他们动作迅速,不一会在门口跪着的官员都被绑了起来,孟阶走在前面,脚步从容,夜色下能看到他面色很淡,没有人能猜得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刑部大牢就在千步廊西侧,锦衣卫压着他们关进大牢,却单独带着孟阶到了另一个地方。
小屋里有水声,是通往外面的,背对着门坐着一个人。孟阶只看身影,就认出了寇怀,他蹙了蹙眉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陆芮掌锦衣事后,寇怀就被李崇庸调到了神机营里。锦衣卫的事情,他已经管不了了。
带孟阶来的锦衣卫校尉给他松了绑,出去前还把门带上了。寇怀这才转过身子,“我听说你出了事,就过来看看。”
“没事。”孟阶淡淡的道,“你回去吧,不要再插手了。”李崇庸禀性凉薄,他现在想动的人太多了,孟阶并不想让寇怀也掺和进来。
寇怀很是担心,“那你怎么办?”刑部大牢容易进来,却很难出去,他们和刑部的人又几乎没有打过交道,接下来的事可就不是他能干预的了。
“我进来,自有办法出去,你不必担心。”他早就预料到了李崇庸会动他,所以很是镇定,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宋琬,他又嘱咐道,“你帮我看好宋琬和雪宝就行,其他的事你就安心等待。”
他预料到了,那自会有应对之法。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陆芮从谢府出来,天已经亮了。他看着地上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愧是权倾天下的谢首辅,能贪到这个地步的,天下只怕也难找出第二个人。
他还要回皇宫复命,便没有再在谢府多待,骑着马到了皇宫,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光撒在黄澄澄的琉璃瓦上,闪着耀眼的光芒。
来上早朝的众位官员就等在左右掖门前,他搭眼瞧了一下,察觉到行列里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他蹙了蹙眉头,又细细看了一遍,就是没有孟阶。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招了后面的锦衣卫校尉道,“孟大人怎么没有来?”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可能不来。
校尉一直跟着陆芮在谢府里,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正要说去打探打探,就听陆芮又道,“咱们先进宫。”
陆芮大概就猜到出了什么事情,李崇庸不想大权旁落,必会对官员重新整顿,尤其是内阁众人。
彭芳唯唯诺诺,可堪一用。刘祯一向仰仗谢光,如今谢光倒了台,他也成不了气候。只有孟阶,才是李崇庸真正要打击的人。
李崇庸担忧孟阶会成为第二个谢光,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毕竟他是少年状元,又拜夏冕为师,短短两年的时间,从一个正八品的翰林修撰爬到内阁阁老的位置,谁都不会小觑了他。
也许孟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他将名册交给李崇庸。他不是韬光养晦,而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陆芮想到这里,眼眸微眯,孟阶难道就这么相信他会出手救他?
今儿早朝议论的重点是给谢光定什么罪名,陆芮并不想参与到里面,复命之后就立刻回了怀柔。
其实官场上谁生谁死,真的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洗了澡之后就躺到了床上,睡意却不怎么明显。外面天气晴朗,屋子里很是亮堂,他拉上床帐,视线才暗了下来。
他闭上眼,脑海里便就浮现出孟阶给他名册的那一日。应该就在那一日之前,孟阶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没想到他却还能镇定的和他说笑。
果然孟阁老就是孟阁老,也难怪他能爬的这么快。
陆芮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红彤彤的云彩占了半边天,看来明儿又是个好天气。他叫了侍从进来,问道,“今儿朝堂上都说什么了?”
他不参与,但不代表他不关心这件事情。
那侍从就回道,“谢首辅的罪名还没有商议出来,不过……皇上倒是把孟阁老痛骂了一番,说他背信弃义害死恩师,罪不可恕。”
“哦?!”陆芮系着腰带的手一顿,抬了抬眼皮道,“敕令可下来了?”
侍从又道,“奴才听当值的人说,敕令是下来了,不过又被彭阁老驳了回去。只是至于敕令上写了什么,奴才一时还没有打听到。”
如今谢光一倒,内阁里就只剩下彭芳一人,现在都是他说了算。只是他一向不喜欢沾惹党派争斗,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却出手了?
陆芮正想着,又见那侍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大人,这是王公公让人捎过来的,可能和敕令有关。”
王津是陆芮安排到卫圳身边的小太监,谢光一倒,卫圳也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正着手培养心腹,王津如今就代他在李崇庸跟前执笔。
信笺上写了一行小楷,八个字——廷杖一百,贬为庶民。
陆芮曾经以为李崇庸只是想收回旁落的大权,可看到这八个字,他突然意识到并没有那么简单。
李崇庸明显是想要了孟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