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打定主意要去长安的是我法明师父,我想不想去的,就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只要法明师父去,我就一定会去的。
我毕竟年轻,抗折腾。
我正准备着呢,法明师父问我,还想出家吗?如果想,就可以正式剃度了。
我:“……?”
毫无心理准备好吗?
然后法明师父给我解释了一下,他本来没想这么快的,但法海师叔提醒他,我这一路服侍他去长安,要是自己他自己孤身一人,那没什么好说的,但既然我和他一起去了,到时候别人问他我是谁,只说我是他弟子却还没出家听上去有些怪。不是剃了光头就能叫和尚的,私下里收的弟子和正式的来自同一系统的弟子是两回事。
我提取了一下中心思想,就是法海师叔觉得我法明师父需要给我一个名分,好大大方方的带出去炫耀。
我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我成了一名有度牒被国家承认的正式合法和尚。
法号玄奘。
听上去有些耳熟,但我一直把心思放在准备出行物品上,也没多想。等我想到的时候,倒没有恍然大悟,只觉得我和唐僧重合的地方有点多,也不知道该说这是巧合还是缘分。
我自己私下里偷乐了一会儿,因为和名人撞名感觉挺有意思,然后就把这件事丢在脑后。
我只是个忘喝了孟婆汤的普通人,和那个投胎转世的如来弟子天差地别。但如果让我选的话,我还是更乐意当一个普通人,也好过被当做一块香肉争来夺去,历经磨难,即使最后成佛,噫,那种日子过起来又有什么乐趣。
人各有志,我的理想就是抱住皇帝大大的金大腿,成为宗教界的no.1,连通地府,好好和心上人告别一次,然后富贵荣华无灾无难安享一生。
没人规定宗教人士必须苦修,是吧?
唉,我再一次的认识到,我果然不是心思单纯信仰纯粹的好和尚。
我不信我法明师父没看出来我的想法,但他什么也没说。
临到出门前,我终于精挑细选收拾好了三个包袱,一个包袱装干粮,一个包袱装衣服,还有一个包袱装我认为很有用的药丸度牒路引,里面还混了几块银子。
不然出门不带钱,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我以为自己要和法明师父一步一步的走到长安,但没想到,我们出门的时候,法明师父带我绕了一段路,走到后院,牵出了两头毛驴来。
“……”我问了句傻话,“我们骑驴?”
法明师父一脸的关爱智障……不,这个词划掉……慈爱的笑容,“自然。”
就这样,我和我法明师父一人骑了一头驴,猴儿子骑着我的肩膀,两人一猴的朝长安而去。
我这才知道,与其说是我照顾法明师父,不如说是法明师父带着我。他昔日也曾经游历大江南北,只是后来又回到了金山寺,没过几年又捡到了我,一直没出去,这才让我有了他是资深宅男的错觉。
法明师父记忆极佳,我们走了一路山山水水,他都能说出一二来,包袱里的干粮吃完了,如果附近有寺庙,他会带我去挂单,如果没有,他就带着我去化缘。化缘这事比我想象中的容易很多,我师父慈眉善目,我更是长得好看,白白嫩嫩——关于这一点我曾经很恼火,毕竟,谁愿意做小白脸啊,而且我平时活儿没少干,太阳也没少晒,但就是没有变黑变糙,简直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讨人喜欢,被化缘的人家不仅为我们准备一顿吃食,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还送给我们一些耐放的干粮。
古代劳动人民真的很淳朴啊。
这一天,我和我法明师父路过一处叫做万花店的地方,此地距离长安已然不远,只有数日脚程。法明师父说附近有一座寺庙,我们晚上可以去那里借住。
我抱着悟饭,正在和它生气。猴儿子太活泼了,在这样热闹的地方总是想要到处乱跑,我为了抓住它费了不少力气,可除此之外,我能怎么办呢?这是我猴儿子,总不能用锁链把它拴住。
正当我和悟饭较劲的时候,一位看上去年过花甲、衣着上累积着补丁的老婆婆不小心撞了我一下。那位老婆婆似乎眼睛有疾,看不到东西,只是一手拄着用来当做拐棍的普通木棍,一手端着一个破碗,弯着腰不住的给我赔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心里很酸酸涨涨的非常难受。
“老人家不用多礼。”我扶起那个老婆婆,“只是不小心擦碰了一下,当不得您如此大礼的。”
那个老婆婆却是忽然一愣,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从惊喜激动到惶然无措,“这声音……这声音可是我儿光蕊?你终于来接为娘了?”
我沉默了一下,非常确定,即使我不知道我这辈子的娘是谁,但绝对不会是这位老婆婆。简单几句话,这位老婆婆的经历了什么很容易猜到,古代劳动人民虽然很淳朴,孝义大过天,但人渣嘛?生命力堪比小强,是绝不掉的。
虽然有些残忍,但我还是要打破这位老婆婆的幻想。
“老人家,您认错人了。”我把她扶到一边人少的地方,“小僧路过宝地,此前却是从来没来过这里的。”
那位老婆婆脸上的光彩很快消失,她的身形更加佝偻,声音中透着虚弱,我和法明师父商量了一下,留下一半干粮给她。那位老婆婆捧着干粮,忽然哭了起来。
会哭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于是,我知道了她的故事。
意外的是,故事中的主角之一,居然是我知道的。
这位老婆婆姓名不具,却有一个还算有名气的儿子,正是被金山寺里几个书生推崇为榜样偶像的陈萼陈光蕊。贞观十三年,皇帝大大点了陈光蕊为状元,做了江州州主,他带着老婆去老家接了母亲,打算一同赴任。但在这万花店里,母亲身体不适,怕强行赶路会更糟,可朝廷的事也不能耽误,便让他留下一些盘缠租了个房子,暂留在这里养病。结果,陈光蕊一去不复返,之前留下的盘缠被花光,本来租住的房子不能再住,老婆婆伤心的哭瞎了眼睛,只能找了一个破瓦窑暂时栖身,白日里就上街叫花要饭。
我万万没想到,江州州主陈萼陈光蕊不仅高分低能,还是个大大的不孝子!
我非常气愤,可当我说我认识这个陈光蕊要把他的恶行揭露出来以后,老婆婆反而拒绝了,“老婆子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一旦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他的前途就毁了。”看样子,很是后悔居然因为觉得我的声音和她儿子相像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该歌颂母爱伟大吗?我怎么觉得有点讽刺。
第8章
我以为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毕竟,这样一个不孝子,有什么好偏袒的?一个人连他的亲生母亲都不孝顺,还能指望他去爱民如子?这位老婆婆以为自己牺牲的很伟大,但江州治下的百姓欠谁的了?
可我说不出口。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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