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雪玢没打算跟她掰扯这个,毕竟“张彩环想挣钱”在李兰竹眼里,那是天大的好事,必须无条件支持,“这个恐怕不行,妈你不知道,我们厂子现在没有生产能力,这脱粒机都是由下头的代工厂给生产的,但我们厂长对产品的质量要求很严,每一批送来的脱粒机,都是我们的工人在那边反复检查过的,有问题的产品根本就不可能拉到咱们洛平来,你叫我从哪儿给大嫂弄一台不好用的?”
卫雪玢一摊手,“而且十块钱一台的机器,可不算便宜了,我咋张口问人借?而且也借不来了,妈你也看报纸了,我们的脱粒机都上了省报了,现在是供不应求,哪有闲的往外借啊?!”
这样啊,李兰竹其实是想叫卫雪玢自己买一台送给老大家的,毕竟卫雪玢现在一人挣着两份工资,又没啥花销,李兰竹心里算着,就算是厂里没有能白用的,她送一台便宜的也完全能买得起。
“雪玢,那我问你,要是你从你们厂里买,能便宜点儿不?”哪怕便宜个一块两块的。
这个卫雪玢跟华镇从一开始脱粒机定好价钱之后,就统一了口径,不论是谁,想买都是十块一台,包括她跟华镇,毕竟他们前期投资在那里摆着,十块已经是最低保本儿价了,“不行,我们厂里有规定,谁买都是十块,厂里那么些人都能遵守,叫我咋开口?”
这闺女真是,但人家厂里的规定,李兰竹也没有办法,她看了卫雪玢一眼,“你那儿还有多少钱?”
哼,卫雪玢心里冷笑,她可是当众说过不会再给卫广益两口子花一分钱了,敢情这些人都是聋的?“能有多少?一月二十多块的工资,连吃带喝的,再买衣裳买鞋,也没剩啥了。”
“你就诓我吧,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这一点全家数你最像我,会存钱,你忘了,你以前还在我这儿搁着钱呢,”李兰竹才不信卫雪玢手里没钱呢,别说她现在给人看厂子还有一笔钱拿,就是她在供销社,以前也不是没有存下钱来,“雪玢啊,我也不是逼你,但你大哥家里人多负担重,你们当弟妹的能帮他得帮帮他是不是?总不能你自己吃肉,叫亲哥吃糠吧?”
“哎呀妈,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跟朱相庆离婚前,在你这儿存的钱你好像还没给我完呢!唉,你这么说我还能说啥?就把那十块拿来给我哥家买台脱粒机算了,也省得你老觉得我这个妹子不把他当大哥!”卫雪玢说着向李兰竹伸出手,“给我钱,我明天把机器给你送来!”
给她钱?李兰竹早把卫雪玢存她这儿的十块钱当自己的了,这些天忙卫广世的工作,早就花了,反正卫雪玢也离婚了,不用担心她婆家有意见,她一个人吃住肯定不缺钱花。
这会儿卫雪玢却想起来那十块了,还叫她拿出来给张彩环买脱粒机?这跟李兰竹的初衷可是大相径庭的,“那个,你那儿再没有了?”根本不可能。
“我那儿有没有都是我的事,要不这样,你把我的钱给我,我回去等发工资了,拿我的钱给我哥买台脱粒机,这总行了吧?”卫雪玢心里冷笑,她还没发现她妈还有这一出呢,也是,以前只要李兰竹一哭诉艰难,她就自动打开钱包儿了,殷勤的从来不需要李兰竹提“钱”字。
“你成天在外头忙连家都不回一趟,广世招工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手里的钱都拿去给他跑工作了,这他走还不得再给他带点儿?你也是,他是你亲弟弟,这穷家富路,广世以后不知道多长时间才回来一回,你咋不给孩子做身儿衣裳准备点儿路费?”李兰竹越说越寒心,听说卫广世要去矿上当工人,老大卫雪玲专门跑回来了一趟,给弟弟买了双解放鞋,还另给了五块钱,老三卫广杉也寄了十块钱回来,就这离的最近的二闺女,连个面儿都不露,看她这样子,恐怕自己不说,她都不知道!
“小小年纪的成天就知道钱钱钱的,把钱看的恁重干啥?我平时是咋教你类?现在你哥家有困难你不帮,你弟弟要出门儿你也不理,我都不知道养你干啥用?!”
原来自己在李兰竹眼里,生自己养自己就是为了帮兄弟?卫雪玢一笑,“我知道了,我错了,广世走的急我又忙,真没顾上,等他冬天回来吧,我给他做件厚棉袄,山里冷,”
见李兰竹脸色好看了一点,卫雪玢又继续认错,“我就是觉得以前自己把钱看的太重了,光存不花太傻,所以啊,我发了工资就随便花,这会儿手里也没有钱了,你还不把我存你这儿的钱给我,还叫我给我哥买脱粒机,妈呀,不带这么坑闺女的,我哥也是一月也有三十块吧?养一家老小还是足足够的,不用我嫂子出去挣钱,再说,真要挣钱也容易,我跟你说个法儿,咱们南村大集的时候,她烧点儿开水在街口摆个茶水摊儿,确实也不少挣钱!”
“那活儿她会干?多丢人?”李兰竹连连摇头。
“哎,这话说的,当年我跟我奶可是干过的,我跟我奶还去学校门口卖过菜汤呢,人饿的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还管丢不丢人?我看嫌丢人那是不缺钱儿!”卫雪玢可是自小跟着奶奶一起干活想办法补贴家里的,卖开水卖菜汤,捡破烂捡煤核儿拾牙膏皮,啥没干过?
李兰竹被卫雪玢说的哑口无言,“你这个闺女,就是跟你哥不亲,你帮帮他咋啦?”
“不帮,没帮的必要,要叫我说,你也别帮,你现在替他们养着向新向前,我哥一个人的工资他们两口子过日子,我想不出来有啥不够的,脱粒机?哼哼,我送不起!”卫雪玢撇撇嘴,跑过来闹闹李兰竹,就想从她手里抠钱,门儿都没有,她看着还爬着小黑虫的杂和面儿,“妈,这杂和面儿是我嫂子给你捎的吧?可真孝顺,知道提着东西来看看你!”
“姐,根本不是,”卫雪珍正好下学回来,听见卫雪玢问面的事儿,一步蹿到她跟前,“我跟你说,大嫂把咱家的面都偷走了,她不光不想着妈跟我吃不吃,连她亲生的俩孩子都不管啦!”
想到这个卫雪珍气的直哆嗦,她早上起来帮李兰竹烧汤的时候,看见缸里变黑了的面,气的学都不上了要回老家找张彩环去,结果被李兰竹按住了,现在好了,卫雪玢回来了,她可有告状的地方了。
“哼,她不是不管,她是知道咱妈舍不得两个宝贝孙子吃生虫的面,”卫雪玢的目光落在跟在卫雪珍后头的向新向前身上,“向新你也不小了,该懂的道理相认你也懂,”她指着地上的面,“你觉得你跟向前吃白面,你奶你姑吃黑面,有这个道理?”
卫向新被卫雪玢问的眼泪直接掉下来了,当时卫雪珍在家里骂的时候,他也听见了,他当时也是想拿着面回去问问他妈,到底是想干啥?!但也被李兰竹拦住了,说他妈肯定不是故意的,但把缸里的面倒在袋子里拿走,再把从姥姥家带回来的生虫的面倒在缸里,这实在不能说是无意!
“向新,如果连这点儿是非都辨不出来,我看这学你也没必要上了,你可能想着那是你妈,你要孝顺她,但她有没有孝顺过你奶?有没有友爱过手足?”这个侄子心肠太软,知道张彩环是个什么样子,偏没勇气站出来,只能努力学习回来抢着干活来帮张彩环挽回形象,但在卫雪玢眼里,这样除了叫他更累以外,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你这闺女,你回来就找事,这面是我叫留下的,我爱吃这样的,你管不着,走走走,成天一回来就是个吵,啥用也没有,”李兰竹见大孙子哭了,心疼的赶快过去哄,嘴里还不忘骂卫雪玢。
卫雪玢没理李兰竹,只看着卫向新,“向新,做人不但要明辨是非,还有有担当,你爸是家里的长子,你奶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担起这个家,不过么,”
卫雪玢摇摇头,没往下说,卫广益能不能担起卫家,相信大家都有判断,“你呢?你是你们家的长子,该担的责任也得担起来,不能总是拿自己小当借口,不说别人,就说你爸,他十六岁就跑到兵团去了,你二叔更小,十四岁,如果他们那个时候还把自己当孩子看,哼,早饿死了!”
见卫向新的头越来越低,卫雪玢一指李兰竹,“你是你奶养大的,你看看她的白头发,”她又一指地上的杂和面儿,“你奶每天吃这个,你能看下去?当初家里再穷,再难,只要有稍好点儿的东西,你奶都是头一个送到你老奶跟前的!”
说起来李兰竹也可怜,一个千金小姐,自嫁了卫俊生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以前是在婆家受气,解放了又因为出身的问题和卫俊生的牵连,更是困顿交加,低着头做人,偏在家里,孩子多负担重,也过不了个舒心日子,也是因为这个,三个女儿才分外的体恤她。
“雪玢,别说了,向新还小,啥也不懂!”李兰竹听不下去了,张彩环是张彩环,跟她孙子有啥关系?“向新,你啥也别管,好好学习就行了,奶啥也不求,”
“也不求他做一个明白事理有担当的人?”卫雪玢冷笑一声,“我知道了,那你们随便吧,既然是这样,我的那十块钱凭啥要给连我妈都不孝顺的嫂子花?妈,等你有钱了,记得把我的钱还我,至于脱粒机,你爱买就买,我是不会掏一分钱的!”
“啥?妈,你真的要我姐给我嫂子买脱粒机?你咋恁傻?你真相信我嫂子是回去给我哥挣钱类?哼,她是想弄到她娘家类!”卫雪珍没想到李兰竹还真的叫卫雪玢帮着张彩环买脱粒机,“妈,你叫闺女拿钱贴儿子也就算了,连他老丈人家都叫闺女贴?你光听我嫂子说我姐干两份工作挣的多,咋不想想我姐干两份工作有多累?到底谁才是你生类?”
卫雪珍气呼呼的说完,一推卫雪玢,“姐,你快走,以后也别回来了,咱妈叫你就没有好事儿!”她是现在还在上学,等她毕业能工作了,也不回这个家了!
“我还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一出,也是,这些年我嫂子可没少往她张家捞东西,不过也不能怪她,妈你也没少接我姐的钱,即便知道我姐给你贴钱回去没准儿就得挨顿打,”卫雪玢连寒心都不会有了,“上次我也说了,这个家不再回了,以后你也别再叫我回来了,其实这些年我在家里出的力,也够还你的养恩了,至于生恩,等将来吧。”
“雪玢!”卫雪玢要是像以前一样,生气了就跟她吵,李兰竹还不会担心,但她平静的看着自己,跟看个外人差不多,李兰竹有些慌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再说你大嫂真的跟我说是她想出租挣点儿钱的,那么贵的东西,咋可能搬她娘家?这都是雪珍胡说呢!”
“她搬不搬娘家跟我没关系,哪怕她一家都搬回娘家都是他家的事儿,”卫雪玢淡淡一笑,“对了,还有件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呢,我半个多月前就从供销社辞职了,手续都办完了,”
卫雪玢耸耸肩,“现在我只有一份工作,还是给人家私人厂子打工,所以手里没钱,以后家里缺钱了,您还是找别人想办法吧。”
“啥?雪玢,你说啥?”李兰竹都顾不得伤心了,冲过来一把抓住卫雪玢,“你再说一遍?”
卫雪玢挣开李兰竹的手,“我说我辞职了,早就不去供销社了,只不过知道的人没多罢了,毕竟这一个干两份工作,忙不过来不说,时间长了,别人也是要说闲话的。”
“你这个死闺女,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打招呼,你真是翅膀长硬了啊,”李兰竹一巴掌打到卫雪玢身上,“你没工作,以后可咋办?你婚也离了,将来吃啥喝啥?”
李兰竹边说就要拉着卫雪玢往外走,“你跟我去见你们牛主任,咱求求他,把你再收回去,”想到卫广世招工有多难,李兰竹抬手又要打卫雪玢,“你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不?!”
卫雪玢挣开李兰竹的手,“我已经去市人事局把我的工作关系都办完了,你再招牛主任也没有用了,现在形势越来越好了,只要有手有脚肯出力,走到哪儿也饿不死,你放心吧!”
供销社这份工作,是因为卫雪玢下乡回来市里给分配的,卫雪玢因为是初中毕业,还会打算盘,相貌出比较出众,才被招进了供销社。
那么好份工作,就这么生生给扔了?李兰竹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半天缓不过神儿来,“你就作吧,我看你能作到啥时候?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离了婚再没工作,在李兰竹眼里,卫雪玢算是完了,“你妈我这辈子再苦再难,都没有指望过别人,这家里的一桌一凳,还有你们姐妹的一粥一饭,都是靠着我的一双手挣来的,”想着自己这个曾经呼奴使婢的大小姐,成了给人接生的收生婆,李兰竹眼泪簌簌的往下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了东西?!”
“妈,我姐咋不争气了?我姐虽然辞了供销社的工作,但她也没有闲着啊,她现在工作的那个厂,多出名!我姐又不是不挣工资,”虽然同样也不理解卫雪玢为什么要辞职,但卫雪珍还是努力替姐姐辩解,“我姐也不是那种不管兄弟姐妹的人,我二嫂现在成天挺着个肚子还卖布,她那布是哪来的?还不是我姐给找的路子?”
这事儿李兰竹还没顾得上跟卫雪玢算账呢,“那是啥路子?好好的工作不干,成天就知道弄些投机倒扒的事,小心叫人告了,要进监狱的!”
李兰竹是叫吓破了胆,卫雪玢能理解她的担心跟顾虑,“妈,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罪名了,现在上头都提倡个人凭自己的能力发家致富,就像我们华胜厂,以前哪会有私人开厂?现在不但咱们洛平有了,南方就更多了,我给我二嫂弄的毛巾被,她卖的就挺好的,那就是南方人家私人厂生产的,你担心的事以后都不会发生,至于我,到底是龙是虫,总得叫我下海扑腾扑腾,你放心,就算是淹死了,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