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直揪头发,觉得自己命将不久矣,柏钧研这是打定主意要进入迟迟不来的青春叛逆期。就因为一个姑娘?他探头看看,电脑桌面居然也是那个姑娘,和镜头隔得很远,人群中安静坐着,认真低头读着剧本……也是神奇,全剧组读剧本最认真的居然是个替身演员。
“到底哪儿好啊,让你神魂颠倒的……”安迪自言自语。
“我也想知道。”柏钧研轻轻眯起眼,“我也很好奇。”
赵亦的追求者一夜之间偃旗息鼓,让流言重新转了一个方向——王的女人其实地位并不稳固,正宫娘娘一回来,就算是王,也要给人留个面子。
正宫娘娘是指林倩迪。
早年林倩迪面相寡薄,常年饰演挖人墙角的女二号,后来认了方玉隆做干爹,终于演上了女主角。方氏影业力捧她,时常送去韩国日本“度假”,五官几易其貌,最终固定在欧式双眼皮,确实比小眉小眼的时候气象开阔许多。
戏路也渐渐开阔起来。
如今圈内说起林倩迪,都道是胜似嫁入了豪门——方氏影业有她百分之五股份,这就算是正式登堂入室,不再只是送送礼物的小儿科级别。
娘娘摆驾回宫,李心怡终于找到主子可以倾诉,好一顿添油加醋,终于让林倩迪升起小小好奇。演员资料翻出来看,大眼睛尖下巴,和她当年确有几分相似,然而眉目之间毫无风情,就是一柄木头美人,看年纪也并非二八少女,完全不足为惧。
李心怡不以为然——正是因为青春有限,时日无多,才会抓住最后的机会,不惜一切想要上位。
林倩迪仍然体会不到危机,她养尊处优多年,靠着天真率直保持地位不倒,不管方玉隆换多少任女朋友,最后都会回到她这里来,实在没必要也懒得和人玩心机。
李心怡一跺脚——这跟别的狐狸精可不一样!哪里都不去,偏要来你的剧组,什么都不演,偏要演你的替身。明摆着就是冲着你本人来的,挖空心思想要显得比你敬业,比你勤奋,比你台词背的熟,执行导演现在对她赞不绝口,她就是想要李代桃僵,在一切地方取代你!
李心怡讲故事一把好手,三绕两绕就给林倩迪稳稳竖起一座假想敌,娘娘被说得后背发凉,生出步步惊心的恐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这么一个瞄着自己下手的敌人,确实应该好好提防起来。但她跟了方玉隆十几年,不管在外头怎么任性耍大牌,大哥面前从来娇憨可爱,绝不会因为他睡了哪个野女人跑去和他闹腾。李心怡于是又出新主意,不如暗地里设一个小局,一试便知,赵亦在方玉隆心目中到底占据多大分量。
……
这一日的替身戏放在午后,赵亦到达拍摄现场,自发自觉去往公共化妆间,却被化妆师重新带回主角专用化妆室,说是群演人数太多,她的服装造型和林倩迪一样,还是过去那边更加方便。
赵亦进门一看,昨天还干干净净的屋子,现在到处堆满林倩迪的东西,衣服零食化妆品,光看就让她脑袋发晕,为什么漂亮女人都是一个行径?程小雅三天两头丢东西,还说宿舍一定是人参果地面,什么东西掉下去就再也找不到,完全不懂反省自己的分类整理能力。
赵亦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任造型师摆弄。眼皮刚一阖,宿醉晕陶陶再次降临,她昏昏沉沉,似梦似醒,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人用力拍肩:“开拍了!都等你呢赶紧去!”
赵亦在阳光底下再次见到了柏钧研。
前一天的记忆出现断层,断在了她端着杯子去给柏钧研道歉,后续如何已经不大清晰,依稀和他把酒言欢,聊得十分畅快……所以应该是没事了吧?脸上的巴掌印也几乎看不出来。
赵亦神色如常走上前,故作镇定看了柏钧研一眼,一时被他眼神惊到——前些天他冷漠得可以,从来不会正眼相待,好像多看她一眼都是受罪,现在却一瞬不瞬将她看着,笑意聚在眼睛深处,仿佛一尾红鱼藏在深潭之下,活泼泼,鲜灵灵,随时可能跳出来打破平静。
赵亦仓促移开目光,过半晌,再悄悄移回去——居然还在看她,眼中笑意更甚,就这样肆无忌惮穿过人群,一刻不停捕捉她的目光,带着压抑的欢喜,微微的好奇,好像无意之中发现了什么绝世奇珍。
serendipity,serendipity,仓木麻衣在歌中唱:美好即将拉开序幕,那是尚未察觉到的事。
赵亦听得心中扑通一响,真的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打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第21章坠崖
赵亦曾经也像其他小女孩,胆小、爱哭、心肠柔软,能被揉捏成如今这幅钢筋铁骨,全部是后天训练的结果。
她有一条人生铁则——随时离开自己的舒适区间。赵亦擅长自我加压,拒绝自我放纵,基本上醒着的时候只做三件事:学习、工作和健身——健身的目的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正常,以便更好地学习和工作。对于赵亦而言,舒适感和罪恶感基本等同,奶油泡芙、熔浆巧克力蛋糕、装满温水的浴缸、无病呻|吟的情感小说……如此种种都是诱人堕落的陷阱,她会毫不犹豫地避而远之。至于不舒适感,这她倒是很擅长处理,她是勇猛的亚马逊女战士,困难当前从不退缩,只会挥舞弓箭勇往直前。
然而,当她面对柏钧研,那种惯常的勇猛似乎怎么也找不回来。
也许因为当她遇到他的时候,正处于人生最脆弱的崩溃期。
赵亦就算崩溃,也不动声色,有条不紊,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软弱,若不是程小雅认识她多年,都不会发现她有任何不对。但她自己是知道的。从离开公司的那天晚上,她就已经开始沉溺于舒适区间,从主动迎战型,变成被动逃避型,发展到今天,甚至有点享受把自己躲藏在另一重身份之下: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作为一个匿名的普通人,她终于有资格稍微软弱那么一点点。
所以,当柏钧研用那种令她极度不适的目光看过来,赵亦再次退缩了。撇开脸,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中涌起一些以前绝不会出现的台词:
“干嘛。神经。有病。”
这种全然陌生的不适,在他站到她面前时,扩大到了令她想要落荒而逃的地步——他又恢复了当初刚见面时的样子,弯腰和她说话,保持视线平齐,好像她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学生。
“头还疼吗?”
还……这个“还”从何而来……?
“昨晚,聊到后来,你一直喊头疼。”
聊……她跟他有什么好聊……?
“下次不要贪杯。”
贪……她只是酒量差,并没有贪杯!
“和我一起没关系,要是跟陌生人,注意不要被灌醉。”
和你……一起……
赵亦后撤一步,实在禁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姿态。她的认知与实际情况发生了严重脱节,昨晚到底聊了些什么?怎么就让他和她冰释前嫌仿佛成为了老朋友?难道她酒后吐了什么不该吐的真言?
“我昨晚,说什么了?”她面无表情。
“嗯?不记得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令人愉悦的事,“聊了很多。”
赵亦却想,哦,这一幕,这一幕相当眼熟,在她为数不多参与的社交场所,但凡拿到她名片的人,都有这种前倨后恭的神奇表现。资本,她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万恶、强大、无所不能的资本。
“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她直言相告。
柏钧研一愣,而后忽然一笑,意味深长,莫名又让她耳根发热:
“未必。”
这一场戏又是新加,外景,高危,威亚五花大绑,不出所料林倩迪再次要求使用替身。赵亦听导演说完高难度动作要求,下意识抬眼,果然看到李心怡正袖手看着她,得意洋洋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