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清见母亲哭了,连忙递上手帕,低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娘,妹妹现在好着呢。”
申红玉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极为酸涩的滋味,还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
都过去了……
说的倒是轻巧!
若不是她恰巧接手了这具身体,他们今日还会知晓真相吗?
那个孩子早就死在当年的那场高烧之下了!怕是死后也不过落得个被匆匆掩埋的下场,兴许还要被人责怪晦气了他们的房子。
而那些害死了她的人,在她死后,仍旧会耀武扬威的活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像是她从未到来过。
看着那一对一坐一立的母子,申红玉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恶意,这种恶意驱使她坐到江夫人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柔声问道:“伯母就不想听听我那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被问话的人全然没有感受到危险的迫近。江夫人的声音颤了颤,低声的问:“可以吗?”
申红玉心里的魔鬼彻底被释放出来了,她的唇角轻轻牵起,微弯的眼角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弧度,将眼睛里面晦涩的情绪全然掩盖了。
“当然可以了。”她轻声说道。
江家人那种近乎于平静的悲伤激怒了她,让她放弃了原本将选择权给予他们的想法。这家人太柔和了,柔和让人心生失望。
她想象里的歇斯底里和悲痛欲绝根本没有发生。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女儿已经被害死在那间简陋的土屋里了,可是,这并不代表当她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尽情的忽视那些被掩埋在时光里的苦难。
他们可以爱那个叫清蔓的女孩子,但是那个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只是被“二丫”、“二丫”的随意叫着的女孩儿,她也不该被遗忘的这么快。
她所受的苦难应当有人知晓,有人铭记。
也应当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申红玉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她应该复仇的。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恶人都会得到恶报,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对受难者的痛苦感同身受。
对方近乎无作为的举动让她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偏激的想法,她心中仿佛住了一条蛇,催促着她引诱对方去摘智慧树上的苹果,让他们变得同它一样堕落。
“你知道冬天结着厚厚冰层的河有多冷吗?”
在申红玉说出第一句的时候,江夫人和江一清皆是一愣。
申红玉嘴角含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轻声道:“一定不知道吧?冬天的时候穿着无法御寒的旧衣,到河边洗一大堆冬衣,当手放在刚刚凿开冰层的冰水里时,那种冷,仿佛透过指尖传到心脏,将五脏六腑全部冻住了一样。”
她伸出白皙细腻的一双手,目光悠远的望着细长的手指,仿佛看到了久远的往昔。
“冬天对你们来说是什么呢?抱着手炉窝在烧着暖和炭火的房间里坐在窗边看雪景?还是披着狐裘到园子里赏梅?”她神情有些恍惚的笑道:“可是对一个被命运被坏人捉弄的孩子来说,那意味着仿佛永远也褪不掉的冻疮和溃烂。”
“也许你们见过粗使丫头红肿的手,却一定不会晓得什么样的柳条儿抽在身上最疼,也不会明白,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计有多么难熬。劈不完的木柴摞的比她瘦弱的身子还高的多得多,她矮到必须要踩着凳子才能勉强够到锅台,好多次,她差点儿就站不稳扑到燃着的灶台底下了,也许那样,火苗就要烧糊她蜡黄的小脸了。”
“她那么艰难的熬过来了,可是冬日里,她被推到了接着薄冰的河水里,差一点儿,她就淹死在里面了。”申红玉微微的笑了,“可即便她从河水里被救起了,她仍旧没能活下来。持续的高烧要了她的命,而在她死的时候,她的奶奶和母亲正在门外争论,要不要花钱给她买药……”
申红玉停下了讲述,望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江夫人微微的笑了,“为什么要哭呢?难道不为这个女孩儿高兴吗?她不用在受苦了,她所有的困难都终止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催逼她起来干活了,她也不用再害怕寒冬会冻坏她了,她什么也不用怕了。”
“江夫人,”她客气的唤道,而后抬起头,望向神色凄惶的江一清,平静的唤道:“江公子。”
“你们是她的母亲和哥哥,一个给了她生命,一个同她血脉相连。当然,你们并没有同她相处过,也许谈不上什么感情。”她顿了顿,接着道:“可是如果你们还有一点儿在乎这个女孩儿的话,可以尽你们所能还她一个公道吗?如果不能的话,也请你们不要干涉想要还她公道的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申红玉站起身来,礼貌的颔首之后,转身走了。
江夫人猝然爆发的凄厉哭喊被她远远的抛在身后,江一清却迈步追上了她。
申红玉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拦住了自己去路的青年,笑问:“江公子还有事吗?”
江一清迟疑的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申红玉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枯萎的花似的消失了,她抬起眼,认真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忍不住露出了讥嘲讽刺目光。
江一清像是被她的目光刺伤了一般,往后一退,而后就听她道:“这个问题,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你的父亲江大人,我想,你应该更信任他。”
第135章人设四33
“对不起……”江一清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难堪,他垂下了眼,动了动嘴唇,轻声说道:“我并非不信你,我只是……只是……”
江一清微微拧着眉头,任他怎么思索,一向灵敏聪慧的脑子这时候却像是生锈了一般,迟迟想不出那几个能表达他此刻心情的字眼。
“你只是怯懦畏惧,舍不得放弃你的天真和风度!”申红玉冷笑道:“你虽然是一个哥哥,可你离做一个真正的哥哥还差得远呢!”
申红玉也不想这么刻薄,可是望着面前的这个始终都对原主所经历的苦难持怀疑态度的青年,她实在是忍不住对他苛责起来。
固然他没受过什么苦,也没见过这世界的阴暗面,可不能因为这样,他就觉得那些苦难和阴暗是不存在的。
他的世界里一片光明,可并不代表这个世界就是他想象里那样美好的。
她也没有那个心劲儿去呵护他脆弱的小世界。
江一清脸色“唰”地就白了,对这个妹妹的回归他一直都非常高兴,他极为庆幸自己又多了一个妹妹。
可是,现在她竟然说他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哥哥”。
因为彼此之间无法否认的血缘关系,她勉强认他是哥哥,可在她心里,却认为他不配做一个哥哥。
“真正的哥哥……”江一清攥了攥拳头,心里的勇气像是流失了一样,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勉强挤出一点微笑来:“那该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