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了……”焦成俊捏着墨笔,小心翼翼向齐云看去。
“过来。”齐云站在一条长凳旁,黑帽遮面,叫人看不清神色。
那凳子有些奇怪,一端比另一端略高些。
焦成俊心里发毛,却不敢违抗,走过去依言躺下来,却是脚比头高。
机关一动,焦成俊立时被牢牢捆在了铁凳上。
“求求您!我真的什么都交待了……”他痛哭流涕,整个人因为恐惧浑身发颤。
齐云不语,手边有一
卷黄纸,沾了水轻轻往焦成俊面上覆去,淡声道:“再问你一次,秘库中的男子是何人?”
焦成俊尚不知接下来的凶险,仍是咬死了道:“我实在不知……”
“哗啦”,水流从齐云手持的陶罐中倾泻而下,浇在那黄纸上。
焦成俊原本就因为被湿纸盖住口鼻难以呼吸,而不由自主得张大嘴吞咽,此时被浇水,便把大量水倒吸入肺中去,其痛苦煎熬难以名状,正是生不如死。
这正是齐云从父亲秘籍中所学到的一项刑讯之法,水刑。通常在这一手段下,他从一数到十,犯人没有不招的。若反复使用这一手段,犯人受刑结束后,便是不死也会神智受损。
他掌握的酷刑之法不只这一种,然而水刑却是相对来说最干净的一种。
当他结束这室内的黑暗,打开房门走出去,走到公主殿下面前去时,他希望自己是干净的,衣袍上没有血腥气,靴子底也没有黏稠的血痕。
水刑之下,焦成俊咳嗽、呕吐,在水流稍停的间隙,不断发出叫常人闻之落泪的哭声与求饶声。
齐云弯腰在旁,细观犯人眉目间的神态,持着陶罐倒水的手稳定有力,黑眸冷如冰,仿佛他没有一颗属于人的心。
穆明珠立在花阴下,听着一墙之隔焦成俊或高或低的哭喊声、呼痛声,一颗心难免感到沉重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一袭黑衣的少年从里面迈步出来,见她仍立在门外花阴下,似有些意外,脚步一顿,而后才走上前来。
黑色帽檐遮去他的神色。
齐云呈上来两张纸,低声道:“都交待了。”
穆明珠点头,接过那两张纸来,道:“走吧。我已命人假传信给焦道成,他这会儿应该快出城了。”
齐云动作一顿,抱了一丝侥幸,轻声道:“殿下如何知晓何时传信?”他的审讯还未结束,她如何算准了时间?
穆明珠当先行去,淡声道:“我听他声音低了。”
一个人连呼救的声音都低不可闻,便离死不远了,审讯又还能持续多久呢?
齐
云如遭雷击,他不曾料到穆明珠会一直站在外面听完全程。
“还愣着做什么?”穆明珠回头看来,皱眉道:“可是还有哪里不妥?”
“不……没有……”齐云低声道,拖着脚步跟上来。
穆明珠又道:“咱们赶时间,具体情况路上说。我已命人给你备下新衣,等会儿你在马车上换了。”
齐云安静听着,黑眸一黯,望着自己依旧干净整洁的衣裳,自嘲得勾了勾唇角。
殿下用他,但也嫌弃他脏吧。
他望向前方少女的背影,她今日的裙装不是一贯的淡金色,而是各种鲜嫩颜色的集合,鹅黄柳绿湘妃色,仿佛一整个春季的生机与美丽都集于她一身。
真是美丽呐。
第75章
从金玉园内走到园外马车旁的这段路,已经足够齐云言简意赅讲述从焦成俊口中拿到的信息。
穆明珠边走边听,对进入焦府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有了更好的掌控力。
根据齐云审讯焦成俊所得,那焦府太泉湖底下原本是一处天然的溶洞。溶洞极深极大,后经人力开凿,分为盘绕的五层。自焦成俊有记忆起,这秘库便作为收纳宝物之所,还常年储存着大量粮食。等到三年前焦道成急于求子,掳掠来的良家少女,也都关在湖底秘库之中。因为当时的刺史李庆追查甚急,而焦道成求子次次失败,最终便把那十四名少女杀死之后,送到江中小船上。
这些都是焦成俊在家中道听途说的。他真正经手处理秘库之事,还是从陈伦死后开始的。
陈伦撞破秘库之事后,焦道成虽然派人追杀了陈伦,但也对原本负责秘库出入的老仆起了疑心,悄无声息做掉了那老仆。焦道成求子屡屡失败,半百之年也已经有些灰心气馁,目光转到几个侄子身上,才着力培养起焦成俊来。于是陈伦死后,焦府秘库出入之事便交到了焦成俊手中。
待到上了马车,穆明珠一面听齐云转述焦府秘库之中的机关、守兵,一面低头看那两张纸上所绘,一一对照起来,更是清楚明白。
那两张纸乃是焦成俊在酷刑之下,先后两次所绘制,与第二张图纸比起来,第一张便显得处处透着假。因焦府这样重要的秘库,设计的机关与守兵布局必然极为精心慎重,环环相扣。焦成俊仓促之间,要改变原本的布局,想着骗过齐云去,自然远远比不了真的布局。
穆明珠垂眸看着那两份图纸,心中猜想,这第一份掺了假的大约出自焦成俊还能痛呼出声的第一道刑罚审讯;而这第二份真的却是出自他后来连呼救声都低微了的第二道刑罚。当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只求一点救命的空气活下去时,是没有余力再去伪装的。
在刑讯逼供这一方面,
齐云的确是专业的。
穆明珠想到此处,目光从纸张上挪开,落到一旁坐在车窗边的少年身上,却见少年双手按膝、略有些拘束,在他腿边的毯子上就摆着一套崭新的衣裳,但他还没有动手更换的意思。
齐云察觉了她的目光,又道:“据焦成俊说,那焦府秘库之中的确有守兵近千人,里面有粮食有活水,这些守兵是长期在里面的。焦成俊接管这一个多月来,秘库中的守兵还没有更换过。他猜测若要更换时,这些守兵都是蒙住了眼睛出入的,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到了哪里。管理这些守兵的头目,乃是焦家三代忠仆,姓林,底下人都称呼他为林老大。焦成俊接管以来,平时只下到溶洞第三层,放下食物,便有人来取走。只有一次他下到了溶洞最深的第五层,那次是秘库中关押的那名男子病了,焦成俊带了一名医官下去。那医官全程也是蒙着眼睛,下到第五层给那男子看诊。焦成俊虽然下到了第五层,却只在外面同那林老大见了一面,不曾见到那藏在秘库中的男子。”
穆明珠歪头想了一想,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焦成俊陪本殿去看地下拍卖,他当时说寻常人要进去,都是要蒙着眼睛的。当时以为他是开玩笑,说不得这办法竟是从焦府秘库中来的。”她折起那两页绘制着太泉湖底地形的图纸,已经把所需要的细节都记在了脑海中,伸手一指齐云身侧那叠新衣裳,道:“你先把这衣裳换了。”
此行去往焦府,很赶时间,自然也不会停车给他下去换衣。
齐云按在膝头的双手,五指一瞬收紧,人却仍是按照穆明珠的吩咐,抬手至于领口处,口中轻声道:“失礼。”便背过身去,缓缓解下黑色的外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