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推开门的手有些发颤。可越是忐忑不安,她便越是要仰起头挺直腰板,不管怎样,都不许自己怯懦自卑退缩。
小书房里,是房嬷嬷点着一盏灯,忙活着安置虞贵妃从京城送来的东西。
常念看到房嬷嬷那一瞬,身子顿时垮了垮,用力扶着门框才不至于跌倒。
“殿下?”房嬷嬷惊讶回身,放下手头东西急急走过去扶她坐下,“这么晚了您还出来做什么?您一个人,小心出事……呸呸!老奴糊涂了!”
“无妨。”常念握住房嬷嬷的手,勉强笑了笑:“嬷嬷快去歇着吧。”
房嬷嬷摇头,去拿了两个暖手炉过来,塞到她手上,又回去关上门,一边道:“您不好受,老奴也睡不下,索性起来忙忙,好打发时候。”
是啊,要忙起来,日子才过得快,才不会胡思乱想。
常念垂着头,不争气地吸吸鼻子,屋子里静悄悄的,半响,她终是忍不住哭了。
先前忐忑是因为害怕江恕其实回来了,却不愿见重病惨淡的自己。
眼下发现不是江恕,心底涌上来更巨大的失落和惆帐,两种滋味,抓心挠肝地磋磨人心。
房嬷嬷也跟着偷偷抹眼泪。
眼下并无旁人在,常念不用强颜欢笑了,掉眼泪也不用躲到被窝里,哭着哭着,就问出了心底最惧怕的事:“我会孤零零地死在这里吗?母妃她们都不知道,侯爷也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听闻一个“死”,房嬷嬷脸色大变,立时道:“当然不会!您瞧,娘娘又送了好些西北寻不到的珍稀药材,她们都牵挂着您,可不许说胡话!”
常念顺着她视线看去,看到几口大箱子,想起母妃收拾装点时的愁容和担心,反倒哭得更凶了。
“您好好的吃药,总会好的,侯爷也不会让您出事啊!别哭了,伤心更要坏身子!”房嬷嬷又急又心疼,殿下那双眼睛红红的,瓷白的小脸上泪水涟涟滚下,楚楚可怜,她连忙掏帕子擦擦,都不敢用力。
常念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对上房嬷嬷焦急担忧的脸庞,声音再度哽咽:“嬷嬷,你去西北大营打听打听,好不好?你也不许瞒我,成不成?”
房嬷嬷当真不知晓宁远侯此行是去做什么。先前也打听过了,可没有什么新消息。她不忍叫殿下失望,无奈之下,只好满口答应。
主仆俩粘好福娃娃,常念提笔写了封遗言,压在博古架二层的诗集里,遂才回了寝屋。她一直望着那黄花梨木架子,生怕错过一丁一点,可这回,连幻影都不曾出现过。
同是深夜,西北大营。
叙清带军医匆匆赶至宁远侯的营帐,灯火通明。
罗汉榻上的俊美男人哪怕昏迷得不省人事,面容仍旧肃冷威严,气势不减。变得青紫色的薄唇,却透出几分危险。
一并抬回的十个黑衣属下悉数躺在担架上,眼下神志清醒能回话的,只一个。
“生擒玹麒后侯爷已重伤,蛇毒入体,好在提前服了百毒丸,我等本该及早运送回城,然瑞莲只一朵,侯爷心有顾虑,遂又回程登顶,直至毒发摔落冰湖……”
军医掀开衣袍一看,绕是从医多年,见惯了鲜血淋漓,此刻竟是心悸惊惧不已。
那大小伤口遍布全身,深的可见模糊血肉可见骨,浅的被尖锐树枝岩石划破,痕迹斑斑可怖。
叙清尚算冷静:“先处理要紧外伤,赵太医和华姑马上到。”
陈军医也只会医治皮肉外伤。
等华姑赶来,处置蛇毒,其余人同样伤得不轻,偌大的营帐里医士们来回往复,解毒药汤的苦味蔓延着,却是沉寂无声。
外边,天灰蒙蒙亮了。
将士们晨练依旧,无人知晓他们以一敌百无所不能的宁远侯重伤昏睡在榻。
及至天光大亮,大家晨练结束,江恕服下解毒汤也已经有一个时辰之久,还未有苏醒迹象。
叙清看着他因毒发而变成青紫肿大的右腿,慢慢攥紧了轮椅扶手。昨夜赵太医和华姑都说能保住命。
然而——
适时,赵太医熬了更浓的汤药端进来,叙清慢慢转身,艰涩开口问:“可会有什么后遗症?”
赵太医默了片刻,神色凝重,斟着谨慎道:“还要等侯爷清醒过来,才知晓。”
凭他多年治病救人的经验,高山坠落冰湖,于四肢百骸定是损伤不轻,蛇毒在腿脚,毒素未清,不良于行是必然,其余的外伤,便要视轻重而定了。可命捡回来,已是万幸,后面的事情,大可再想法子,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
二人说话时,榻上传来一声轻咳。
是江恕缓缓睁开了眼。
赵太医皱紧的眉头顿时松展,快步过来,喜道:“醒了好,醒了好!”
叙清也滑动轮椅过来,担忧问:“身子如何?”
江恕淡淡看他一眼,视线移到赵太医身上,开口的第一句却是问:“药呢?”
赵太医忙答:“您放心,药已经给殿下服下,听华姑说殿下身子好转了。”
江恕默然片刻:“其他人呢?”
“个个都活着!”宁远侯倒是半点不在意自个儿身上的伤!
问完这些,江恕缓缓坐起来,随着起身的动作,撕扯到胸口的伤口,以及浮肿使不起劲儿的右腿,疼痛和无力感叫他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赵太医和叙清伸手扶了扶,怎料被江恕避开,二人只好讷讷收回手,看他缓慢而坚毅地坐起来。好似无论如何,宁远侯都是顶天立地的铮铮硬汉。
赵太医道:“待毒素清干净了,您便能行走自如。您身上可还有哪处不对劲的?”
“右手麻木,其余并无。”言罢,江恕端了药一口饮尽,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问:“几日可清除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