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是:倘若当真有喜,无论如何她都会将孩子生下来。
一时又是:会不会最后她生产的时候死掉了,孩子自幼丧母,孤苦伶仃,夫君又是个不好相处的冷性子,或许日后还要有个恶毒继母进门……最后的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父皇会把孩子质押在京城的,锦衣玉食,加封赏赐,但,骨肉至亲分离千里不得相见。
“阿念?”江恕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将常念唤醒过来。
常念看向他的眼眸里,又多了一种难言的绝望和无奈。
江恕皱眉,欲说些什么,这时候,华姑提着药箱赶来了。
路上华姑也听仆妇说了,症状是恶心呕吐,可之前那以玹麒之血为药引的方子已停了半月有余,按理说换了调养药方,不该至此。
华姑凝神把脉,常念忐忑不定的心高高悬了起来,愈来愈高,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上,碎石跌落,紧接着她也要坠下,摔个粉身碎骨。
要命的下一瞬,华姑终于张了口:“殿下,您脉象无异,可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无异,无异,是无异!
常念竟是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似的,随后,才是一股子失落席卷上来。
没有,什么也没有。
良久未有应答,华姑不由得轻声提醒:“殿下?”
江恕替她道:“饮食一概如常,只今日荡了一下午秋千。”
如此,华姑就大概知道原因了。
当然,江恕和华姑说了什么,常念都没能听进去,就那么呆呆坐了半响,再回神过来时,屋里安安静静的,江恕坐在她身侧,他的手还放在自己小腹上,暖得发热。
常念却像是被烫到一般,倏的拿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去,无地自容,尴尬又窘迫。
江恕无声叹了口气,得,自己跟自己犟上了。“阿念。”他在身后道,“明日暂时不能荡秋千了,知道吗?”
常念咬咬下唇,嗡声道:“不荡了,再也不荡了,一点也不好玩。”
当下,也没有胃口用膳了,连话都不想说了。
她拿棉帕擦拭了嘴角,默默回寝屋去,躺上床榻,拉上被子盖住自己。
江恕眼看这抹柔弱的身影走远,好笑又好气,这娇气包,闹腾一场,倒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他让她自己待会,差人上来收拾了膳食,转身去小厨房。
煮碗地瓜甜粥,总不能饿着。
十骞拿密信寻来时,只见厨房里宁远侯长身立在砧板前,侧脸冷硬,袖子挽起半截,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男人右手握刀,将地瓜切成方方的小块,乍一看,竟是说不出的违和。
侯爷合该拿荆棘剑斩杀敌将威风八面的啊!
十骞足足愣了片刻,才轻声进来,说话声儿都变得不那么“粗犷”起来:“侯爷,天漓国密信。”
“放下。”江恕淡淡道。他头也没回,洗干净地瓜块放进砂锅里,取了调料瓶倒了少量糖霜。
于是十骞把信放在一侧放青菜的方桌上,眼下也不知该不该走,只好恭敬立在一旁。
江恕盖上砂锅盖子,才擦干手转身来,拆了信。然而越往下看,他的眉目便越发冷冽严肃。
小火苗不温不火地燃着,砂锅里冒出咕噜声响了,外头,已是夜幕。
叙清出现在门外,同样肃然:“侯爷。”他滑动轮椅进来,递上东月国探子传回密报。
江恕几乎不用看,便已知内容是什么。
天漓国此番拜访大晋,真心诚意,回去后与西北多有联络,眼下胡赞卜送信来,是道近日东月国动作频繁,似集结军队武器。
加之暗探回报,约莫是同样的内容,恐怕,要打仗了。
东月好征伐,喜杀戮,残暴是刻在骨子里,百余年来,与西北交战不少,几乎每隔三五年便有一场恶意进攻,光是江恕上位掌权至今,已有三场大战,当然,每回都被打跑便是了。
西北,是坚不可摧的城池。
宁远侯,是披荆斩棘战无不胜的西北名将。
东月,也是最难缠的对手,它善变、能屈能伸,一副面孔,千般表情。
叙清看江恕的脸色,心中了然,“我们该及早做准备了。”
江恕道:“这样的游戏,我有些倦了。”他不是第一日当这宁远侯,边塞多战乱,是常有的事,保家卫国,实乃使命,只是如今,他却不太愿意久战不归了。
叙清沉默片刻,明白的他的意思,忧虑道:“东月国今非昔比,倘若一举兼并不下,西北忧,朝廷亦然。我们都明白,每次得胜无一例外折损半数,将士们没有再大举进攻的气力,没有十全的把握,怎敢向皇上、向朝廷立下军令状?”
砂锅里,声响渐大,香味飘了出来。
江恕转身揭开盖子,搅了搅粥,缓缓道:“胡赞卜可用。”
叙清思忖一番,道:“不是生死之交,必要图利。”
“让利三分,又何妨?”江恕盛了一碗熬得软糯的粥出来,扫了眼外边浓重的夜色,淡淡道:“夜深了。”
叙清顿了顿,遂才笑了:“是,可不敢耽误你陪夫人。”
眼下只是情报传回,他们预判罢了。
常念闻到地瓜的香味,默默拉开被子,探出小半张脸来,见是江恕走进来,抿抿唇,还是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