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碂不自在地点点头,除了杭州的那些私兵与最大的那个谎言,他在赵琮面前已无任何秘密。
“真是小瞧了你。”赵琮更气。亏他还为赵十一担忧,人家有钱又有脑子,长得好,怕是无数小娘子要扑上去,哪要他担心!在杭州过得好好的,偏偏他在这开封府要死要活!越想越厌烦,赵琮是皇帝,也有脾气,他伸手指向外面,“走吧!”
赵世碂大惊:“陛下说过,我不用再走的!”
“没让你离开开封府,你出宫去!不耐烦看你!”
“我——”
“快走!心机颇深的年已十六的郎君,无须在朕面前装可怜。”
赵琮这般说,赵世碂偏又真的装起了可怜,可赵琮已不看他。他心中哀叹,只好真做出一番离去的姿势,他的腿已恢复些许的知觉,但他起身时还是一个趔趄,自然是又摔倒在床榻上。
“……”赵琮立刻紧张地坐起来。
赵世碂回头看他。
赵琮无力地靠回去,半晌后,轻声道:“御医说你要泡澡,你回福宁殿去。侧殿里头,你的床,你的被褥还在,泡完便躺着去。”赵琮已无劲骂他,“自己叫染陶进来。”
赵世碂摇头:“我就在这处。”
“别总是在朕跟前装可怜,你的本事大得很,朕受不起。”
“我在这里陪陛下。”
赵琮再气,一口一个“陛下”,当真是十分尊重了。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偏偏这是最让人气愤的,明知道他还有话瞒着自己,却舍不得再罚他。好不容易回来,难不成真让他跪在外头一直跪到死?又或者,真要把他赶出开封府才舒坦?
赵琮心中自嘲,那他自己倒要先死一回。
他气自己,却又指着床板:“朕动不了,你自己上来,腿伸进被子来,被中暖和。”
赵世碂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他这时倒是有了劲,赶紧撑着双臂上床,将腿伸进被中。一探到被中的温暖,他脸上难得起了笑意。不是因要杀人而起过分璀璨的笑意,而是因温暖而一圈圈漾出来的柔和笑意。
赵琮看他这般笑,不由声音也缓和下来,并问道:“既回来,你已十六岁,可曾想过要做些什么?哪能总做买卖,总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一切都听陛下的。”
赵琮再度气笑,这会儿倒乖得很。
他与赵世碂来来回回说了太多话,累得很,这会儿也觉着自己可笑。被气吐血的是他自己,将人骂出去的也是自己,这会儿叫进来舍不得的还是他自己。他有些倦了,闭眼便想睡。
他已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其实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赵世碂的话,吉祥真的与他只是这样浅薄的关系?但当年吉祥的确没用枸杞害他,这也是让他一直不解的事。现在看来,赵世碂当年到底知不知那些枸杞?他知道了,并拦下了他人的阴谋?
谁知道呢,赵琮心中暗笑,且笑自己。
他忽然睁开眼睛,也恰好?住赵世碂直晃晃的视线,他轻声道:“若要骗,就要骗一辈子。若要瞒,更要瞒到天荒地老。”
“……”赵世碂不由又紧张起来。
只赵琮说完便真的闭眼睡去。
也不知为何,已很久未能好好睡一觉的他,这一回很快便跌入梦乡当中。
赵世碂望着他熟睡的脸,暗自道,他会将那些该瞒住的,瞒他一辈子的。
既已回来,也不后悔。
一直以来,依然迷茫的前方,忽然也清晰起来。
赵琮向来温和,往后,他愿意做赵琮手中那把刀。
也愿意,做他身前那面盾。
第94章他要如何不怕赵琮?
外头依然有风雪,内室中倒是暖融融。
赵世碂背朝外而坐,双腿伸在被中,他看着赵琮的睡容看得出了神。
之所以那样害怕赵琮,除了因他但凡遇到赵琮,或者赵琮的事便迅速变作另一个自己外。还因他这几年频繁做的梦。
他是多活一世的人,知道春梦这回事。这辈子,初次出精便梦到赵琮倒也不算惊悚。惊悚的是,这几年来,他频繁梦到赵琮。醒来后,身下便一片冰凉。
他要如何不怕赵琮?
当年十一岁时,还能拿羊肉汤当幌子,如今是再也不能。
也不是没想过找妾侍,他这辈子并无娶妻生子的执念,一切随缘。反正不做皇帝,又不用人来继承江山。且上辈子时,曾有扮作妾侍的细作下毒害他,他忌惮女人。但是频繁做那样的梦,他到底还是打算找些漂亮女娘放到后宅里。
结果人也找了,一共找了三个,他去看了眼,甚是美貌,却始终不想碰。
他将人养在后宅里,再度独自做着关于赵琮的梦,尤其是这一年来,几乎每十来日便要梦到一回。
他在感情上头是迟钝且毫无经验的,还当真没想到那一层,只当是愧对赵琮,从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于为何梦的是春梦,他就懒得再往下想下去。
此时他盯着赵琮看,心间倒是难得的平静。
想他活了两辈子,加起来唯有的平静时刻,都是在赵琮身边。
这般想着,他倒又笑了起来。
只可惜赵琮睡着,没有看到他的笑容,那笑容里头竟盛有蜜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