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就像朝歌城云鬓上那颗最为精致珍贵的珠钗,固定着摇摇欲坠的端庄华美。
盛极欲败的花树在群鸟羽翅掠过的一阵微风里,纷纷飘零而起。
飘过古道上最早醒来等着进城挑卖的麻木的平民,飘过刚刚醒来的黎庶万家,飘过广厦茂林鳞次栉比的东城高门,飘过大道上等待着公卿大臣们的规矩严谨的马车……
天将破晓,夜已发白,黑白未分的混沌里,飘零的芳菲暗得像燃尽的灰烬。
碧霄楼的正殿。
纷杂慌乱的紫宸宫,转瞬之间便似乎所有人都在朝这个方向赶来。
茫然不知的宫娥侍从,远远的跪俯瑟缩在地,任由这些执刀的禁军羽林卫从身边跑过。
即便隔着重重楼阁门扉,碧霄楼内那个声音还是层层减弱的传了出来,仿佛要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听到。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先帝知不知道现在这个妖孽已经坐上大周至高无上的宝座了?怪不得君山崩裂,先帝地下有知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哈哈哈哈……”
被围起来的博源不慌不忙,残剑指着面前拥抱的两人,仰天冷笑。
“尔等可要看清楚了,自己如今跪地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博源牢牢的望着那个人,看着他冰冷平静不为所动的灰瞳,那里无惧无恨,就像冬天的时候梅山上的大雪,吞噬所有的温度和情感。
博源笑了笑,这一刻,他的心底再无血色干涸的痛苦。
梅山的梅花很美,他自小生长在朝歌,从小看到大,唯有今年没有去。
他遇见了一个想要一起赏花的人,却已是无景可赏。如今,满目血色渐退,梅山的花开出来,还会是记忆里一望无际的白吗?
“我在黄泉等着你,我的陛下。”
早已准备好的毒液瞬间催动,血污涌出,博源的瞳孔放空。
残剑落地,玉山倾毁。
从公卿之后沦落为禁宫侍君,从人人称赞仰望的朝歌名士沦落为以色侍人的第一美人,今时今日终于可以决绝的结束这命途多舛的一生。
他的死亡,开启大周帝国倾塌崩毁的第一道防线。
他惨烈不幸的命运,他过往的一切忍辱负重,他曾经的所有荣誉美名,都将因为死亡的永恒,传唱为敲响大周丧钟的哀乐,成为正义的人们刺向暴君的一道道利剑。
笙歌感到冷极了,他用力的抱紧姬清,四面八方的寒意却仍旧一阵阵袭来。
明明就要五月了,为什么这么冷?冷得叫他从身体到心都在发抖。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这么做?
他不知道怀里这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人们一个个命也不要就是要他死?
“别看。”笙歌伸手捂住姬清的眼睛,他自己却扭头对着外面。澄明颤抖的眼睛睁大警惕的看着,从决绝自尽的博源,到这些羽林卫的一切风吹草动。
没有人说话,进入殿内的守卫没有王令谁又敢看帝王一眼?
便是瞟到一点朱红的衣角也只是确保帝王的安危,竖着耳朵捕捉他接下来的指示。每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
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刺杀案,而首领却恰好不在,若不能戴罪立功,谁都不敢肯定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至于刺客嘴里的话,这些人并不懂得是什么意思,这些离他们都太远了,是那些上位者们才应该考虑的事。
姬清无声叹息,握着笙歌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全都出去,让文珩和独孤靖荣来见孤。”
“臣在。”靖荣眼神冷凝微颤,他进来的时候正是博源自杀身亡,一时被这惨烈的场景镇住了。
靖荣拨开众人就要跪地请罪,便听到帝王冰冷肃杀的声音。
“别跪了,先去把这院子里的一众人都看好,别让任何消息走漏出去。给孤查,昨夜这个刺客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孤养了你们莫不都是摆设不成。”
“是,臣有罪。”靖荣握紧腰刀,仍旧单膝跪地行礼后,这才后退着走出去。
他的牙齿咬得极紧,脑子里也被匆匆一瞥看到的面容震惊,但他早已见过徽之的样子,心底并不十分惊讶,更多的是懊恼于自己竟然会被这样简单的伎俩所骗,擅离职守造成的陛下的龙体受损。
姬清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没有什么用,但有些事做了总比不做好。
他看着地上博源的身体,眼神平静空茫又似乎有些许怅然:“至于刺客……”
“陛下且慢!”都已察觉到不对了,徽之自然不可能还端坐在冷宫等消息。
姬清看到连冷宫里的徽之都出现了,怒极反笑。
“看来孤的紫宸宫的确是无人了,叫人觉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里都能随意参观。”
徽之穿着遮掩发色的兜帽披风,声音沉重:“陛下不用急着责怪独孤将军,且先听听一个交易如何?”
姬清看着并无反抗,被侍卫们刀剑加身巍然不动的竹马君。
徽之的武力单打独斗很难说跟靖荣谁在伯仲,上次束手就擒被他关在冷宫,也有画地为牢、自愿被缚的意思。
姬清既没有绑着他,也没有要废了他的武功。
毕竟是帝王到死都记挂着的人,出现在眼前了,一时冷漠玩玩虐恋情深互相折磨可以,真的下死手就说不过去了。
姬清挥手示意那些守卫放人进来:“你想跟孤做什么交易?”
姬清对徽之的特别,一直以来人人都看在眼里,笙歌不可能没有察觉。
就是徽之自己都一清二楚,否则他又怎么会乖乖一直呆在冷宫里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