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君藏剑朝堂围猎
文字游戏,口舌之争,素来是权臣间相互倾轧时,性价比最高的手段。
白有苏这番话看似没什么营养,无非是搬出皇上那套老生常谈;但却先一步站在了“忠君爱国”这一制高点上,狠狠地挫了一把李辅国的气焰。
步练师方才迈出去的脚,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端然立在陛下丹墀前不动了:
——苏姐儿杀人,她一向放心。
李家人这般急于发难,绝非是沉不住气;而是吴江洪难这笔账实在太大,他们要想逃过一劫,那只能是在这清算之前,彻底把水给搅浑。
到时候利益关系错杂,牵连臣子甚多,周泰基于“朝堂稳固”二字考量,也不好太过深究。
步练师微微一笑,慈蔼极了:
——别做梦了!
人在做,天在看!
李家设计毁坝,猖狂太过!你们恶贯满盈,天公难容!
·
·
“你这……”
李辅国愈发震怒,正想说什么,旁侧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是御前赐座的东泰公说话了:
“白尚书,你替皇上分忧,为万民算账,自然是劳苦功高。你心气高,辅国说不得你,也就算了;但你卡着虔州的账不放,要是耽误了国事,你觉得是什么下场?”
步练师淡淡地觑了眼东泰公,这老头就是太乙李氏的大族长。
老人鸡皮鹤发,垂垂老矣,一副坐在棺材板里的德行,说话倒是字字机锋,三言两语就把一口黑锅重新扣了回来。
这种老僵尸,惯来是最看不起女臣的;东泰公说话时,连正眼也不看白有苏。要不是李辅国表现实在拉胯,周望又不打算下场帮忙,他老人家也不至于亲自出马。
白有苏闻言一笑,寸步不让,正面杠了回去:
“无非是革职罢官,白某正有此意,这户部尚书,我是当不起了!看来东泰公心里,早有更合适的人选;那就请他来当这户部尚书吧,白某挂印归乡便是!”
白有苏这番话一字没提皇上,但句句都在敲打皇上:
太乙李氏看不上我这个户部尚书,那么就换个李家人喜欢的算了;反正李家人一手遮天,因徇私情更换官吏,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话落在周泰耳里,也只剩下一句话:
皇上,看好了,李家人可是在欺负你的管账丫鬟!
周泰凤眼微眯,龙颜怫然变色,宣政殿里猝地一静。
白有苏眼见着温婉文静,却是带节奏的一把好手。东泰公觑着皇帝的脸色,心里大骂白有苏三百句,刚想说什么——
薄将山轻咳一声,精准地打断了东泰公。薄相国汉话学得晚,加上声线低沉醇厚,慢声说话时,听上去极为享受:
“——御前议事,先议后事,再多的‘事’压着,也得先让白尚书‘议’了再说。白尚书,这虔州为什么批不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且细细‘议’来。”
可惜内容并不享受:
薄将山观望甚久,终于下场开战了!
·
·
会咬人的狗不叫。
薄将山为人圆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他这个尚书左仆射之位,是靠攀附权贵攀出来的。
只有跟薄将山真正做过对的,才知道这男人到底有多不好对付——步练师可瞧得明明白白,薄将山军功晋位、科举入仕,文臣武将两个体系都待过,基层中央两套环境都干过:
以他的出身,以他的年纪,这个履历之光辉,足以吊打整个宣政殿的大臣。
床笫之间,没有秘密。步练师做了薄将山几个月的枕边人,终于看清楚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薄将山,其实是太子的盟友,而不是太子的手下。
他扶持太子,是利益驱使;他与李家作对,是利益相争。
薄将山是极其擅长掩饰的政/治动物。他本就是五柱国之一,与李家从来都是相互掣肘的关系,却装成太子的左膀右臂,好似为周望马首是瞻——这个行为,明为谄媚,实则甩锅:
薄将山的很多行为,都会被看成是周望的意志,从而轻视薄将山本人。
这样一来,比薄将山强大的,懒得动他;比薄将山弱小的,动不了他。
——此等城府,此等心机,绝非寻常权臣可比!
李家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觉得薄将山不可在周望身边久留。太乙李氏在吴江流域搞事,一是为了坑害周瑾,打压戚氏;二是为了坑害薄将山,除去这个日后大患。
既然李家人率先举起屠刀,那薄将山也不装这弥勒佛了:
你要与我撕破脸皮,我薄某自是奉陪到底!
——太和江为何会在虔州轻易改道?
——为什么同样的拨款,同样的监修,虔州的水坝就和纸糊的一般,换到湘州却能多撑上数月?
——你害了多少百姓?你淹了多少良田?你毁了多少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