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哑的声调说出的话语,倒是和她的猜想差不多。她凭着自己遥听那些流匪动静的本领,知道昨日他们还在骂咧咧,只说这两日在山中竟然一个都没碰到。
看样子,至少她遭遇的那拨人,并没有母亲和弟弟下落——或许母亲和弟弟已经逃出山去了吧。
“……那就好。”她轻声喃道,声音柔软,可以听出是总算放心了。
“我派出去的人还在搜查,若是有你母亲和弟弟的下落,会第一时间禀报过来的。”
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出言安抚。
“嗯。”她抬起眼,仿佛秋水洗涤过的双眸此时越发显得清澈动人:“谢谢七叔。”
他低头望着她,想说“不用客气”,却觉得太无趣,想说“这本是分内之事”又觉得太疏远,脑中百转千回地品味她那句“七叔”,竟觉得此时此刻正是恰到好处,她既没有刻意疏远,也没有丝毫要亲近的意思。
七年前那个对她耍赖得寸进尺,一次次地放出鸽子要他过来的小姑娘,必然是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时,恰好霍景云送过来吃食,却是之前山中顺手猎到的狍子,如今烤好了。
“将军,这个狍子肉咱兄弟刚才用盐和烧酒特意腌过,烤得正好,你先用着。”说着,递过来一个偌大的青花瓷盘,里面大咧咧地摆着小半只烤熟了的狍子。
他嘿嘿笑了笑,又趁机去瞅向旁边的阿萝。
一看之下,不免有些怔住,想着这姑娘可真好看,像暖房里养着的兰花。
旁边的萧敬远冷瞥过来一眼,霍景云也就马上清醒过来,连忙笑着道:“这位姑娘饿了吧,你也用些,不用客气,这是兄弟们特意给你和将军做的,好吃得紧。”
说着间,便把那个大青花瓷盘搁置在旧木桌上,然后慌忙逃走了。
阿萝饿了那么久,喝了点面汤不过是暖暖胃罢了,此时听得烤肉,嘴里便不自觉地流了口水。
她艰难而小心地看向那狍子肉,却见那狍子霸气地横在盘子里,烤得金黄,色泽光亮,上面还细心地撒了盐巴等调料。
不动声色地,她微抬起袖子假作咳嗽,其实以着缓慢而细微的动作轻轻咽了下口水。
之后她咬唇,晶亮的眸子望向萧敬远。
这个时候农户大婶已经识趣地出去了,萧敬远看看四旁,见有个灶台,灶台上放着锅碗盆勺并菜刀,他握过来,便仔细地用刀将烤狍子肉分割开来。
他自然看出刚才阿萝见到这烤狍子肉时,眼里瞬间迸发出的光彩,以及那欲盖弥彰的咽口水动作。
阿萝从旁安静地等待着,不时抬起头来悄悄看向他。
他低着头,笔直的鼻梁骨旁,如剑一般的眉眼微垂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他握着菜刀的手,一丝不苟的稳定。
他一下下地,从一整块烤狍子肉上面切割出削薄的肉片,整齐划一。
之后,他又取了一些盐巴,均匀地洒在那肉片上。
做完这些,他自旁边竹筒里取来一双筷子,农家的筷子,自然比不得侯府里,他看了看,勉强还算干净,这才递给了阿萝。
“吃吧。”他仿若随意地看了她一眼:“等下再喝点热汤。”
“嗯。”阿萝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她故作镇静地等在旁边,其实心里已经恨不得用手抓来那削薄的狍子肉塞到自己嘴里,而抬起袖子掩饰吞口水的动作已经做了好几次。
当下接过来筷子,她小小声地道:“谢谢九叔。”
说完这个,便再也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来放到嘴里。
吃到嘴里,她才知道,这烤肉是多么鲜嫩香美,香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咽下去。
“好吃。”她再是想故作矜持,也终于忍不住夸口赞起来,一边赞着,一边又夹了一块。
如此吃了三四块后,她才想起来,望向旁边的萧敬远,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叔,你不吃啊?”
“我不饿。”他低下头,取来了一个烧火棍,轻轻地拨弄着旁边灶膛中的柴火,想让它烧得更旺一些。
山下虽不比山里冷,可是到底并不暖和,而她刚沐浴过,发梢的湿润浸在胸前微微起伏的粗布蓝花袄上。
这样子很容易着凉。
阿萝低下了头,重新拿着筷子吃肉,只不过这次少了最初的急切,变成一小口一小口吃了。
当她这么吃的时候,萧敬远坐在灶膛旁,一边随意拨弄着灶火,一边看着她。
她有几分羞涩,忽然间就想起,七年前,他从拐子手里救了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抱起她,将她收拢在斗篷里遮盖得严严实实,之后寻了处客栈安置她。
第二天晨间,他陪着她一起用膳,抬起修长好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剥水煮毛豆。
她还想起了刚才大婶说的话,大婶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吧,刚才那位大将军还说你并不会自己穿衣,要我帮着些。
她小口地品着嘴里烤狍子肉的滋味,有些无奈,又有几分羞赧,其实她自那之后,早学会了自己穿衣,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是小时候那般娇惯和笨拙。
“在想什么?”他低头望着灶膛里欢快的火苗,这么问道。
她微诧了下,仰脸看她,小脸在火光映衬中透着粉光。
“我就是想起了我小时候……”被他猝不及防地这么问,她倒是没防备,一边吞咽下一口烤肉,一边低声这么道。
他目光从火光中移开,看了她一眼。
“以前是我不好。”他以为她想起了那一日,他向她告别的情境。
他明明答应了她的,可是却出尔反尔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违背自己的诺言。
“没,没,你想多了,没什么的。”她连忙摇头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