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阿南带人来呢。”
孟婆婆虽然已经老得眼都花了,但离得近也能瞧出身边的小姑娘长得十分好看,就跟那个叫阿南的少年郎一样,只不过从前少年每次过来都是一脸颓废的模样,即使长得好看也让人觉得像是被乌云笼罩着,可这次……她忍不住扭头朝院子里的少年看了一眼,少年已经喂完鸡开始劈柴了。
他的身上已经再也没有从前的阴霾了,这是孟婆婆今日所感受到的。
“我从前在金陵,也是第一次来雍州,正好阿南说要来您这边看看,我就想着一道过来。”赵锦绣和老人家说起话的时候,语调温柔,语速也放得很慢。
“金陵?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孟婆婆笑着收回思绪,跟回忆往昔似的和人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总想着有机会的话去金陵看看,看看咱们的皇城是怎么样的。”
只是以前总想着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没想到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人就已到了暮年。
两人在这说着话,谢池南便在一旁劈柴,他手脚勤快,没一会就累了高高一堆,怕这几日下雨,他又把柴火抱到了小屋里,出来的时候,他一边把因为干活而拉上去的袖子拉下来,一边朝两人走去,看到少女和老人坐在一道说着话,他眼中又泛起一些柔和,只是想到过会要做的事,情绪又变得低落了一些。
谢池南在原地站了一会,没有在这个时候过去打搅她们,是等她们聊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同孟婆婆说道:“婆婆,我去山上看看孟尝哥,你有什么要带给他的吗?”
听到孙子的名字,孟婆婆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打转,她点头道:“有的,我去给你拿出来。”
她说着就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赵锦绣想扶她进去却被她婉拒了。
目送老人家一个人脚步蹒跚地往里头走,赵锦绣忽然明白谢池南这几年为什么这么自责了,转头朝身边看,果然瞧见少年的神色又变得低沉起来,她有些担忧地握住谢池南的胳膊。
“没事。”
谢池南低眉看她,把脸上的低迷收起了一些,怕她担心又朝她露了个笑。
赵锦绣却仍旧不放心,看着他说,“过会我陪你一起上山吧。”
“不用。”谢池南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了,那条山路难走得很,他可不想让赵锦绣陪着他上山吃苦,可他也清楚他要这样说赵锦绣肯定不会同意,便说,“婆婆一个人在家,你陪她在家里说说话吧。”
果然。
听到这话,赵锦绣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正好孟婆婆也拿着篮子出来了,那篮子里除了她自己折的那些元宝之外,还有孟尝最喜欢的几道菜,老人家自己舍不得吃肉,可对死去的孙儿却格外舍得,孟尝喜欢吃肉,还得是大荤,里面就全是肘子、牛肉这些……“本来想着放在他牌位前给他闻闻味道,正好你来了就帮我一道带上去吧。”
她如今是真的年纪大了,早几年还有精力上山,现在是想也不敢想了。
谢池南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又克制地抿了下唇,怕老人发现忙拿过篮子并着自己拿来的那些东西,和赵锦绣打了声招呼又跟老人说了一句就转身往外走去。
少年身高腿长,没一会就没了踪影。
赵锦绣却还是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没有收回目光,直到耳旁传来一句,“小姑娘,你和二公子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咚”的一声,是心脏撞击的声音,赵锦绣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着身边依旧眼眶通红的老人,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张口想说话,才发现声音都哑了,缓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婆婆,你在说什么,什么,什么二公子?”
老人却只是看着她笑。
她笑容慈祥,神情和蔼,并未因为两个小孩的欺骗而生气,反而看着神色震惊的赵锦绣,抬手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他是谢家二公子了。”
赵锦绣小脸还白着,她还想追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以为是谢池南折而复返,她立刻回头,却瞧见一个穿着青衣的青年一手握伞一手提着竹篮从外走来,四目相对时,那个清隽挺拔的青年也明显愣了一下。
第52章“林斯言看见赵锦绣腰间……
是他?
赵锦绣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月牙似的尖尖小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错愕。
男人就站在栅栏外,穿着一身青衣,一头青丝用一根木簪半束,其余皆披在身后,他的长相十分清隽,却也十分淡漠,就像他那双单薄眼眸中经年化不开的浓黑,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冷静和沉寂,映着远处青山,从赵锦绣的视角望过去,青年看起来就像是一副沉静的水墨画。
同一天内偶遇两次,还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若说赵锦绣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不清楚这人为什么会在这,但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由孟婆婆带给她的那抹震惊倒是的确被冲散一些了。
她暂且把孟婆婆先前的话压到心底。
知道身旁老人眼花看不清,赵锦绣便低声提醒道:“婆婆,外面有人。”
“谁啊?”
孟婆婆果然没看清,脸却朝门口看去。
赵锦绣也是听到这一句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位青年叫什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跟这位青年统共也不过只是偶遇了几次,并不是多深的情分,更没到交换姓名的地步。
“是位——”
她正思忖着怎么介绍人比较好,一道沉稳且清冷的声音便在她的身后响起,“婆婆。”是那位青年走了过来,赵锦绣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斯言却未看她,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上,见她眯眼打量便自报家门,“是我,斯言。”他的嗓音依旧很淡,没有多少情绪,但跟老人家说话时,语调却是明显放缓了的。
孟婆婆这会也把人认出来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是阿言啊。”她有些好奇,“你怎么来了?”
林斯言也没瞒她,“外祖母的生忌就在今日,母亲来去不便,我正好无事便过来一趟。”说完倒是想起一事,外祖母和孟婆婆那位孙子的生忌好像是同一天。
当年就是同一天,母亲上山祭拜外祖母不小心从山上滑落摔断腿,也多亏这位孟婆婆瞧见,要不然荒郊野外,只怕等他找到的时候,母亲那个身子早就撑不住了。
也是因此。
这几年他若得空便会来西郊给老人家送些应需的东西,一来一往,倒也称得上相熟。
他对生死早已看淡,说起这些自然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老人……想到几次相见,老人因提起孙儿红了的眼眶,林斯言终于蹙了眉。他低眉看向老人,果然瞧见老人神色怔忡,像是又陷进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中,他一向是不会安慰人的,可此事到底由他而起,正在他思考着该怎么让老人从那些难过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一道明媚的女声却率先在这空旷的院子里响了起来。
“婆婆,外面太阳好大,我们进去坐吧。”
女声也吸引了林斯言的注意,他第一次垂下眼睛向身边的少女看去,大概是远离闹市,少女原本总戴着的那顶帷帽终于被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他平生未见的好颜色,脑中忽然想起那日在东市白玉堂那些人脸上抑制不住的激动,倒也怪不得他们如此,这的确是世上少有的好模样,如他所想那般得天独厚、明艳万千……可林斯言并非耽于颜色之人,他那点漆的目光犹如蜻蜓点水一般,都不等旁人发现便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原本心里的那抹担忧倒是逐渐散去了。
果然,就在他收回目光的时候,老人也终于晃过神,刚刚还陷于回忆中的老人此时听到这话哎呦一声,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瞧我这糊涂脑子,都还没给你们上茶呢,走走走,我们去里面坐。”她说着就携着身边的少女要往里头走,还不忘去牵林斯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