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一次集中槍毙这么多人,小时候在老家的后河滩,见过一次槍毙人的,就一个死刑犯,在那里跪了,上来一个戴口罩的,照后脑一槍,登时仆地,脑浆飞溅。不能想像一起槍毙69个人,是什么场面。虽说我当警察,时不时也会发生一些类似这种枪击惨案,但以这样的形式肯定是没有过的。
丰哥说呆会这些人到下面后,得把镣铐都卸了,换上小白绳儿,盘花绑了,然后才上车拉走,到东大城的刑场执行。
小不点说:“小杰哥会不会喊口号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金鱼眼说:“不尿裤就好。”
晚上看新闻,才知道小杰哥他们原来没有直接去刑场,而是先开了个宣判大会,好像叫什么“严打整治斗争成果汇报会”吧,市里有关大佬讲了话,对近期的严打运动取得的成绩给与了高度评价,这一天,69个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被宣布执行死刑,就是市公安战线给全市人民的一份节日献礼。
转天就是五一劳动节,所里放了假,就是一天不用盘板学习,白天可以看电视而已。丰子说放这个假,其实就是给大家放松一下神经,昨天搞得太紧张了。
上午转播昨晚的新闻时,我们都看得很仔细,仍然没见到反映小杰哥光辉形像的镜头。
估计小杰哥喊口号的可能性不大,尿裤也不至于吧。
小杰哥走后,基本上就很少有人再议论了,后来提起,只说那次走链的声势真是浩大,说给后来的人听,说的时候表情都很满足,似乎炫耀着:我见过那样浩大的声势哦。
有时我们也拿大臭开玩笑,说你肯定是死刑了,走的时候不喊两句口号么?
大臭说我喊什么呢?没想过。
邱立说:“你就喊: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好厨子!特感人,赶明儿我上刑场的时候,就唱祝你生日快乐。”
大臭进来前在饭馆抖大勺,他说他有特二级的厨子证。“其实我那水平也就二级,是我哥花钱给我买的特二,想让我多挣俩钱儿,后来一混,不是那么回事,手艺骗不了人,跟你们知识分子比不了,你们弄个假证就能长工资,当官。”
大臭的脑子不是很灵便,甚至对自己的案子都有些稀里又糊涂,他说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迷迷瞪瞪正顺路往家溜达,同村一个跑出租的看见他了,就说捎他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又把他撂道边了。
他正一个人溜达,就来了一辆车,下来人把他拉上去,后来去了派出所,问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当时都说了什么了,最后在一打口供上按了手印,当天就送看守所了。以后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杀了人,一家三口都给宰了。
那家人他认识,以前还借给他50块钱呢,怎么把他们杀了呢?大臭想不起来了,警察告诉他,那天他口渴了,到那家要水喝,那家提出要他还钱,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结果那家人输了。大臭一直没有恢复那段记忆,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丰子分析说其实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弄手段把大臭给套了。大家说还真有道理,话说到这里也就算了,没人给他细追究,自己的事还弄得头大呢,还有闲情管别人?
丰子的话让大臭郁闷了几天,然后就又无所谓了,大臭说这里关着也不错,吃喝不耽误,在外面还得穷挣命。对于生死,大臭好像感觉很麻木,说不出所以然来,活着浑浑噩噩,死又似乎很遥远很陌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概念。
看到大臭,我不知为什么总想起武当来,武二哥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和对死亡的强烈恐惧是相辅相成的,武当让我感觉很真实,而这里的死刑犯和准死刑犯们的状态,多少超出我的经验,让我不停地费解。
邱立跟我说:“这也不难理解,一个人犯得了多大的事,就会有多大的心理承受力,犯死罪的人,只要是主观故意的犯罪,从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说的那个武二,从来就没想要杀人,所以一看出了人命,当然要崩溃了。”
我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比如施展吧,捕票上签的是“集资诈骗”,损失了几百万,我查过法律法规,按这个罪,肯定是要判死刑了,可几次见面,他的状态都不错,看来是真的看开了,当死亡的命运成为必然,反而没有压力了——真是这样吗?我没有类似的体会,只能对这些视死如归的家伙们高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