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青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却并未回答。
“好……好……好个常小青……”
林茂年轻便有那情绪激动就会哭泣出声的毛病,如今死而复生,这毛病竟也回来了。
这一刻他终究忍不住低泣出声,显然已是气得狠了。
常小青凝视着自己师父粉面带泪的面孔,却也显得十分痛苦。
“师父,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伤害两位师兄的意思,我……”
“呵呵,呵呵……”
正当常小青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却全然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时刻,从八仙桌那处传出了一声虚弱的讥讽嘲笑之声。
常小青与林茂猛然朝着发声之处望过去,发现那位脸色焦黄的书生模样的人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幽幽转醒了。显然,那白三娘与周疤头将其尊为“二哥”自然也是有理由的,这人身上武功看着确实要比其余两人要强上几分。
只是这人武功虽说不错,性格却依旧十分讨嫌。
发笑之后见常小青和林茂都看着自己,他便开口幽幽说道:“真是好笑,好笑,太好笑。我小诸葛鹤云月自诩见识多广,却还真没想过会见着这师徒叽叽歪歪起来,会比那相思热恋中的小儿女还要来的腻歪。”
第66章
这人口中骂别人“好笑”,却不知道他生得这般十分猥琐难看,却偏偏给自己取名叫做小诸葛,还配上了鹤云月这等名字,实在是不伦不类,好笑得紧。
常小青在林茂面前是低三下四的样子,可当他回头看鹤云月时,却是面无表情,视线如冷剑一般。这常小青原本便因为与林茂的争执心情低落难过,这时候听到鹤云月说话这般不干不净心中暗火腾起,立刻便朝着他举起掌来,只差运气一送便要让这人去见了阎王,也好叫他知道什么话应该讲什么话不应该讲。
不过那鹤云月既然自诩小诸葛,自然也有几分机灵在,他见常小青如今面容憔悴,满头白发,与多年前偶尔一见时那意气风发的冷峻少年截然不同,心中暗暗想道:那一夜恐怕真有极大的变故,不然这常小青也不可能憔悴如斯。他又看到常小青背后的林茂,一瞥之下,竟是微微有些恍神。
那少年真是眉目浓妍,顾盼生怜,此时颊边带泪,明明面有哀楚之色,可偏连这哀楚也宛若那雨打芙蓉般娇媚动人,让人只觉得心肝脾肺齐齐酥麻,即恨这世界上竟有人能让如此美人哀戚流泪,心底深处却又痒痒的,恨不得自己动手,让他再多流一些眼泪才是……
鹤云月心中愣怔,只能不住感慨这人世间竟有如此美人,怕是西施在世也不及他半分风情——一瞬之间,他几乎要以为这常小青是从山上绑了一个妖怪或是仙人下来。
好在这心思流转,写起来慢,当时却快——现实中鹤云月见了林茂,只不过是飞快的一愣,而恰在此时那常小青的目光种满怀杀意,落在着鹤云月身上,像是隐隐有寒彻骨的冰针扎一般。鹤云月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直觉敏锐,被这常小青的杀意一激,反倒打了个冷战,极快地回过神来。
(不对,不对,这人……)
鹤云月之前悠悠转醒,听着炕上常小青与那少年的对话,还暗自好笑,原本还以为常小青是带着了个小情人,互称师徒做个龌龊下流的私密情趣。
可他这时候真的看到了林茂容貌,反倒不这么想了。
这样的容姿,怕是在帝王后宫中都难得一见,又怎么可能是江湖人所能拥有相公娈童之流?
与此同时,隐隐约约的,鹤云月想起了一则陈年往事——
多年以前,这江湖中第一绝世美人的称号,偏偏是被一个舞象之年的男童所夺。
而那个人,便是后来被人嗤笑为资质平庸,胸无点墨的忘忧谷林茂林谷主!
鹤云月想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竟将前前后后地事情都想通了一般,也顾不得那常小青一双夺命掌只差一瞬便要将他毙于掌下,只扯着脖子惊呆地又往林茂那处望了一眼,失口叫道:“林谷主?!是你?!”
“小青——”
林茂这正好抬手按在常小青的手腕之上,算是将鹤云月的一条性命救下来。
这时候蓦然听到鹤云月叫破自己身份,也是禁不住身体一颤。
也不知道为何,他好不容易寻得一人认出自己,可是以如今这幅模样被人道破身份,却又让他觉得莫名有些难堪。
“是我。”
林茂只得声音干硬地应道。
“你,你还活着?可是你之前分明已经……”鹤云月如今表现就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棍子一般,话音颤抖,连不成句,“你这是死了又活了?死而复生……死而复生……天啊,那忘忧谷的长生不老药,竟真的被用在了你的身上?!”
鹤云月之前说起长生不老药来倒是语气平和,显然并未将其当真:君不见,这江湖中多少灵丹妙药,都要冠以“医白骨”“回春丹”一类的名头。依他之见,恐怕忘忧谷就算真的有那长生不老药,恐怕也不过是那等能让极病重的人转好的灵药罢了。
然而,这灵药与不老药,中间差的可不止是两个字——而是这古今上下多少奇人帝王终其一生探寻不得的夙愿!
鹤云月更没想到,已经垂垂老矣,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忘忧谷谷主林茂用了那等灵药之后,竟然真的起死回生,返老还童——
这一瞬间,他实在是没有克制住内心所想,望向林茂的那对眼睛,就像是那山中饿狼一般闪着赤裸裸的渴望与狂热。
林茂被人这么一看,只觉得背上平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类似的目光,很多年前他便遭遇过,想到那些恶心过去,他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忌惮之感。
而林茂这般心绪波动,常小青必然是若有所感,这人杀意一盛,鹤云月便立刻警醒过来,将满心翻腾的渴望与贪婪皆数强行掩盖下来。
“我死不死活不活,与你无关。但是如今却是有一件事情,与你有关了,”林茂不看一旁常小青脸色,自顾自地朝着鹤云月开口道,“我只问你,关于季无鸣与金灵子受伤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你说武林盟抓住了一个知晓内情的家奴,那家奴叫什么,如今又在何处?”
常小青在一旁听着林茂这般问话,脸上血色是一点一点褪去。如今林茂的态度实在太过于明显,这是摆明了全然不信他之前所说的话了。
鹤云月目光滴溜溜在常小青与林茂之间来回转了转,也不知道他心中做了什么计较,只看到他定了定神才回答道:“林谷主恕罪,之前鹤某因见着您老人家死而复生,心中太过惊讶,言行有所不敬,望林谷主原谅。”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看了常小青一眼,才继续开口,“想来,林谷主与常小青少侠,应当在此处耽搁不止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之前我同那两个没用的弟妹说的话,您究竟知道了多少……咳咳,鹤某所知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些江湖传言罢了,真说起来,是做不得准的。”
鹤云月越是说,便越是觉得常小青落在自己面皮上的目光就像是那有实物的刀刃一样,几乎要把他脸皮都刮下来才是,他一张焦黄的脸上渐渐地沁出了一些冷汗。
“呵,你说便是了。”林茂如今骤然遭到多年来一手养大的小徒弟欺瞒背叛,悲愤过去之后,只余下满心冰凉,说话时,反倒带上了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只让人恨不得听着他的话,将自己所知所得全部倾诉与他。
鹤云月垂下头不敢多看林茂,便只能痴痴盯着林茂垂在炕边的一只脚,哑着声音战战兢兢开口。
“现在江湖上都说,忘忧谷出了长生不老药,而季无鸣,金灵子与……与常公子分不匀,便互相打起来了……”鹤云月又将之前的事情老调重弹了一边,再开口,“这事情都是那一夜从忘忧谷小院中逃出来的一名下仆说的。那仆人大约三十来岁,眼睛旁边有一颗拇指大小的肉瘤,总是弓着背,他自称已经在忘忧谷中做了二十年工,被人唤作阿金。如今,他被武林盟的人扣住,据说是日夜拷打……那极乐宫的人一直在找武林盟中人寻讨此人,武林盟却只是不肯,有人说,武林盟怕极乐宫的人将这位家奴偷走,已将他偷偷送往建城武林盟总坛严加看管了起来。”
一边说着,鹤云月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武林盟如今所在的方向。
“当然,这些消息真的都是鹤某道听途说而来,当不得真,做不得准。那个阿金如今确切所在的位置,鹤某是真心不知道。”
林茂听得“阿金”两字,心跳又是快了两拍。他扭头死死看向常小青,气得是太阳穴突突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