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和放下手里的笔,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几个人,以东子为首全都把头发给剪短,他们大概是第一回来这种在他们眼里能称得上是正经的地方,强装的平静下全是不自在,东子见朱清和上下打量,轻咳一声,粗声道:“我们来报道,户口本都带来了。”
朱清和低头看了眼摆在桌子上的户口本,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打扮?”
东子微微侧头,郑重地说:“这是我们的诚意,免得你不相信,这个……”说着将自己的户口本推到朱清和面前:“我带他们来的,把我的押到你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愿意相信我,再还给我。不管你给安排什么活,我们都会认真学。”
阮穆的眉头渐渐舒展,先前的担心也消散几分,换了个坐姿,一副慵懒无比的样子。
朱清和既然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就代表相信他,所以不愿意留他的户口本,谁知道这人也是固执的,非要牙在这里,还笑着说:“这样你安心,我们也不用担心你半道上撵我们走。不怕你笑话,先前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工作,人家一看我登门,直接摆手,和从看守所里关了几年放出来的人待遇没两样。兄弟们年纪都不小了,家里老人都上了年纪,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你放心,我们虽然以前给人办的是那种事,但是没招仇家,不会惹麻烦的。”
身后的人原本想附和说话,但是到嘴边了又咽下去,他们来的时候受过叮嘱,所以还是少说话的好。都是从小野怪了的人,这会儿给个小子打工不说,还得这么憋着,也怪难的。等大哥和这人谈定,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才松了口气。
朱清和会在城里给他们安排地方培训,他们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更适合做保安工作,哪怕就是不做什么也能给那些想上门来找事的人一点忌惮,只希望能尽快将他们身上的戾气给磨下去,他可不需要随时能爆炸的炸弹。
外面还能听到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和东子的低斥声,朱清和从窗户上看下去,那几人勾肩搭背的……没多久姑就一脸担心地找上来了,手上还沾着面粉,焦急地问:“清和,怎么了?你惹到人了?我听人说了,那些人全是混混,专门到人家家里去打砸的。”
朱清和笑了笑:“姑,别担心,总得给个机会坏人才能变好,不过这话您先别和别人说,能把这事忘了更好,要是问起来,就说是路过帮人送东西的。”
朱玉苗心里七上八下,但听朱清和这么说,也不好问什么,只得点头:“那你可小心点,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提早说,咱们想办法解决。我,我下去了,刚才急昏头了,就这么跑上来了。”
屋子里重新变得安静,朱清和笑着说道:“现在放心了?我在以前帮忙的地方见过他一回,我和那家老板娘有多年的交情,要是东子是个坏人,她也不会对他那么随意了。这种人讲义气,帮他一回,他一辈子都记人的好。”
阮穆双手环胸,问道:“你打算怎么安顿他们?复杂的岗位肯定不可以,就算他们不会捣乱,我也不会答应。”
朱清和重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低头写着什么:“你想多了,厂里的规矩不会轻易为任何人打破,我打算将他们分散安排,几个人留在厂区,等明年,那些个项目摊开了,让值班室的魏叔带几个人过去,照旧做他的老本行,免得有些心思不正的人进去捣乱。既然下定决心要做,我也不想耽搁太久,跑在前头总是吃不了亏。种菜养殖还得专门和田地打交道的人来做最好,我听说富满叔在外面也怪难,他人憨厚老实,我想把这块交给他打理,你和那边养殖场定下日子了,咱三个一块去,里里外外都是信得过的人把关,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家附近的那块地这阵子已经围了大半,除了还有住户没腾出来的那块没动,就等着明年开春了再动工,虽说现在大冬天盖房子的也不少,但人在这种事上向来有讲头,再加上一年之计在于春,重新开始,事事顺利些。
阮穆走到他身边,在椅子扶手上挤着坐下来,笑着说:“看来明年用钱的地方不少,幸亏现在物价涨得还不算离谱,不然怎么应付得来你的打算。”
朱清和喝了口茶:“有舍就有得,早晚是要收回来的。我知道刚开始这么急不好,但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走到别人前头去,人的脑子只要是活的,肯定能想出好的法子将东西卖出去。再说,后面还有你这么个靠山,我的胆儿更正。”
阮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早些想到这点,我也不用在旁边跟担心儿子似的盯着你了。清和,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把前面的障碍给清理干净,让你不管走多远,想去哪里都能畅通无阻。”
朱清和没出声,但是嘴角却是难得的上扬,对阮穆这般意有所指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排斥。
“对了,打算用他们了,怎么还不让外人知道?你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朱清和叹口气:“想让人跟我一样不痛快罢了,我忍他们一次两次是顾着那点情分,怎么可能让他们再三再四的在我面前晃悠?”
阮穆明白过来,笑道:“你现在痛快了,早晚还是会露馅儿的,你爹妈那样的人,只怕会更加往死的闹你。”
一张不大的椅子,挤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太紧张了,朱清和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撵,他都不会离开,索性就随他去了,也跟着扯出一抹弧度:“我总有法子治他们,他们越在意什么,我就要想办法毁了他。”
当初所有的好东西全都紧着朱清亮,这一世他再不给这个‘好’弟弟半点机会,朱清亮得到多少,他就让其失去多少。就是现在只要想起朱清亮在朱妈身后出谋划策怎么算计自己,他的心就一阵抽疼,多狠毒的心,从小长大的兄弟,理所应当的把他的忍让谦虚当成好欺负,一次一次无休止。对于那时软弱没脑子的自己,他真恨不得甩一巴掌上去,好好地问问自己那时到底在想什么?到底为了什么这么能忍?
对朱玉田两口子来说,朱清亮是他们的宝,直到现在还想着从他这里敲钱去贴帮朱清亮,那他就让他们知道,有朱清亮这个儿子与他们来说是多大的一座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重新活了一辈子,在这件事上,他绝不会让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将自己锁住。这一世,他要闹到心满意足才甘心。
阮穆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之间只剩下一片沉默,这种事情就是到公堂上也没法说出个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上辈子再听到朱清和活得那般落魄时的难过和愤怒,就算他替朱清和出了那口恶气,躺在地下的人也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人真的有来生,朱清和是不是怀着怨恨喝下那碗孟婆汤去投生了?越想越没边,他站起身说:“明天把手头的事情放放,送我去火车站,这几天我临时帮你找了个司机,上下班就由他接送你。部队上退伍的军人,能帮你挡麻烦,要是你用着顺手,以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就行,人品你可以放心。”
朱清和抿嘴笑,其实阮穆在有些事情上比自己还要细心,他挑的人自然不会差,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对了,记得把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带上。以前穷怕了,总担心第二天就活不下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老人们对我那么好,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他们有什么想要的,你回来给我带个话,我去准备。这次拿的都是些土特产,有些是老人们做的家常小食,没得卖的。”
阮穆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叮嘱听在心里暖暖的,十分受用,有些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只是因为不忍心逼他。
朱清和看着他走出去,门咔哒一声关上,将手里的笔扔在桌子上,整个身子软下来,无力地靠进椅子里。怎么会看不出来,阮穆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渴望又隐忍的感情,将朱清和的心狠狠地牵动,一瞬间的地动山摇,让朱清和越发确定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人非草木,如何能半点都不动心?
一直忙到太阳快下山,朱清和站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身子骨,打开门,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两岁的男人走过来:“朱总,您好,我是宋钊,阮老板安排我以后负责接送您回家和外出办事。”
朱清和与厂里的人相处都十分随和,没什么架子,冷不丁地一个人这么一板一眼地和他说话稍稍有些转不过弯来,楞了楞,问道:“吃饭了吗?”
那人也是一愣,而后笑着摸头说:“还没有。”
“一块去吧,听说食堂今天有准备饺子,现在晚了,说不定没了。”
宋钊本身是个话多的人,刚开始怕老板讨厌,所以不敢多说,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接话道:“这里真好,不光管饭,听说吃的还不错。”
朱清和想起阮穆,问道:“阮穆呢?忙昏头,也没听他要去哪儿,回家了吗?”
宋钊将食堂前的门帘给打起来,回道:“三点那会儿回去的,说是还有东西没收拾。”
两人进去,朱玉苗端了两大碗饺子过来,笑着说:“天天吃那些怪没意思的,就包了些饺子,特地给你们多留了些,不够和我说,我再给你们煮。”
饺子是羊肉馅儿的,大冷天吃羊肉暖胃,朱清和不吃蒜,喜欢蘸着醋吃,这边的羊多是放养,吃的都是野地里自然生长的草,所以味道很不错,他边吃边冲在那里忙着洗碗的姑说:“明儿给人们做羊汤面吧,别给我和阮穆留,明天他就回北京了,赶火车,来不及。”
朱玉苗应了一声,又和一旁的人唠起嗑来了。
朱清和与宋钊聊天中知道,上头已经给他安排了工作,是在机关单位给某个领导开车,但是有点不想去,朱清和惊讶不已,出声道:“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现在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端那个铁饭碗?风吹不着冷不着的,就是相个女朋友,你工作体面也能对你多点好感,到时候可别后悔。”
宋钊砸吧砸吧嘴:“我爸妈也这么和我说,可我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一眼看到死,怎么个走法,看那些老前辈不就知道了?听说朱总还没毕业?还是省城最好学校的学生,毕业了打算考……你们好像是包分配的吧?”
朱清和吃了多半碗,肚子饱了,有点吃不动了,听他这么问,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手边有很多事情要忙,当初一门心思就想做这些,没想过别的,就算错过了那个机会也不觉得遗憾。”
宋钊抿紧嘴:“朱总比阮老板看起来要随和多了,我还担心来着……”
“摆架子?我还嫌累得慌,工作是工作,私下是私下,一直吊着能多赚钱还是能多长两斤肉?前途的事你回去好好考虑,现在的工作也不能有半点失误。”
两人吃完饭和朱玉苗说了一阵话就回去了,宋钊家住城里,朱清和就让他把车开走了,明天准时来接他和阮穆就行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阮穆看着年轻,骨子里却是个老辣的,既然阮穆都说好了,自然是不会差。
朱清和刚到家门口,看到家里的灯已经亮了,有他家里钥匙的只有阮穆,他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了眼天上迷蒙的月亮。一年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又将是冬天,离过冬还有几天,但此时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冬的寒冷。推开门进去,一室淡黄的光流到外面。阮穆坐在炕沿,手里拿着笔和纸不知再画什么,听到响动回头看着回来的人:“幸亏我提前来了,不然火就熄灭了,先过来暖暖身子,我估摸着时间倒的水,这会儿应该不烫嘴了。”
朱清和走过来,伸手要从他的手里拿杯子,两人的肌肤相碰,一股麻痒的电流在身上直蹿,朱清和要收回手,阮穆一脸邪笑地用另一只手包住他……
屋子里很暖和,方才在外面浑身僵硬的冷意已经消散,朱清和皱眉瞪着眼前这个人,不过阮穆的手很暖,白皙修长,淡黄的光在上面投下一抹朦胧,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朱清和看得出神,一时忘了挣脱他,哪知阮穆却误解了,他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将人拉到身边,低下头试探地亲,一下一下地轻啄,感受到朱清和的推拒,他声音沙哑有些沙哑:“别拒绝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朱清和被他这种跟流氓一样的霸道行径给逗笑了,伸手推开他:“差不多点就行了,说的跟你不来了一样。你刚才在做什么?”
阮穆有点失望,但是好歹亲了一口,见他对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兴趣,赶紧献宝似的递过去:“我闲着没事做,就想你新房子要怎么建怎么布置,事前没问你喜欢什么,所以就照着想的画了,你先看看大格局,不喜欢的地方直接改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