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比我小四岁,去世的时候,也才十七。”
清清默默地想,原来族长才二十岁出头。
“她出生的那年,还不会走动,只能在地上爬,她在楼上,我在楼下。突然间,我觉得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喘不过气,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马上到楼上去看……于是我跑上了楼,看到她自己爬到了楼梯边上,已经就要栽下来。”
“这是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和她有紧密相连的感应。”
“她七岁的时候,去山脚下很深的水中玩耍。我当时在寨中,也是一下子觉得浑身冰凉,头很晕,直觉告诉我,是她出事了,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她在哪里,没有人告诉我,但我就觉得她在东南边的山脚下,于是我去找,她果然在山脚的涧水中,已经昏迷了过去。”
“当然,她被救过来了,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每每她遇见危险,我总能有预感。”
“而现在我也能感觉,她并没有离去。她的灵魂日夜在山中徘徊,偶尔会进村寨,到我的身边来——我看不到她,但我感觉得到。”
话说到这里,年轻的族长又开始沉默,她似乎陷入了回忆。
清清也随之安静片刻,接着,她问出了那个想问询已久的问题。
“那她,是因为什么……”
仿佛蜻蜓点破水面,女子的眼睛从瞬间从迷蒙转回清明,她回过神,带着歉意轻声说道:“啊,古拉丹她……”
“是自己杀掉了自己。”
清清强忍住自己的错愕,她尽力让自己不那么一惊一乍:“这,是为什么?”
正午的灿烂光束撒进窗棂,室内漂浮着的细小灰尘也看得一清二楚,女子高高盘起的发髻上也镀了一层光晕。
“是啊,为什么呢?”她带着疑惑与哀伤,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古拉朵还跪在地上,她好奇地往这边偷瞄,清清觉得她应该听懂了一半,古拉朵、古拉丹……难道……
族长顺着清清的视线,也看向了有些躁动的少女,她轻叹一口气:“起来吧,总是这样,要我操多少心呢。”
古拉朵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走到清清身边,紧挨着坐下。
族长又恢复了淡然,片刻之前那一点怅然仿佛从未存在,她开口道:“辛苦二位客人远道而来,今天请先好好休息,别的事明天再说。”
“太阳已经升到最高,请和我们一起,享用茹布查卡赐予我们的食物与水。”
这是要请吃饭了!
清清和裴远时起身致谢,族长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屋外陡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往里进。
众人齐刷刷往外看去,只见门口逆着光站了个人,他看到屋里的外来客,很是吃了一惊。
“你们——是汉人?”
这是一句地道的汉话,清清点了点头,她惊讶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他面容清秀,有些瘦弱,肤色迥异于苏罗人,十分白皙,最重要的是,他头上一丝不苟地戴着冠,这显然不是当地男性的发式。
没想到,村寨中是有其他汉人生活的。
族长走上前,同这位青年低声而快速地交流了几句,过程中,青年时不时抬头看向师姐弟,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异。
听到最后,他更是肃然起敬:“二位道长年纪尚轻,竟已能独自寻访山水,游历天下,我等着实敬佩。”
二位年纪尚轻的道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接着上前又是一番见礼寒暄,当然,清清负责外交辞令,裴远时负责偶尔点头。
“如你们所见,这个村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苏罗人其实在此已经生活繁衍了近百年之久……”
一桌人团团围坐着,桌上平摊着芭蕉叶,叶中间堆积着白花花的米饭,米饭四周铺了鸡蛋碎、花生米、辣子鸡等菜式,还有一条酥脆焦香的烤鱼。
说话的人是莫鸠,也就是先前那个汉人青年,他自称来自大理,祖上是医者,自己也通岐黄,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他孤身一人来到深山之中,想效仿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写一部药经……
结果一朝滚落山崖,奄奄一息中被上山打猎的苏罗人救起,带回了他们的村寨。
“我来此处已有半年了,”青年笑呵呵地说,“此地民风淳朴,我教他们说汉话,为他们行医治疗,他们也便欢迎我住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直接上手,将桌上的饭食捏成团,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十分自然利落,显然是早已习惯此地的生活方式。
清清也效仿着伸出手,揪起一块黏腻的糯米饭,又掰了块香喷喷的鱼肉,夹在了饭中,又撒上几粒花生,在手中不断揉捏,捏成小球状,小心翼翼地啃食了起来。
味道……没什么特别,但这种吃法实在少见,胜在十分新鲜有趣。
清清觉得脱离碗筷,直接用手吃饭很有意思,似乎找回了同年玩泥巴的趣味。她玩心顿起,一面同莫鸠攀谈,一面手中不停,捏了一个又一个。
“茹布查卡不是某座山的名字,在苏罗人是文化里,他们把所有山都称作茹布查卡。他们信奉山神,认为是山带来了兽类、木材与水流,所以格外重视山中的一切。”
“道长当然可以理解成,山神就叫茹布查卡。所有苏罗人,无论男女都必须会狩猎、会爬树、会射箭……每年都要举行比赛,比的就是这些,我刚来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嚯,那可真是大场面。”
“现在不是狩猎的季节,却是耕种播种的好时候,所以家家户户都成天在地里,少有往山上跑,这些天寨子里可热闹。”
“你问道汀?他啊——”
青年的动作慢下来,他饶有兴味地道:“我知道,你们救了他,道长是想知道,为什么这孩子这么孤僻,这么奇怪,兔儿都没有二两肉的季节,却背着弓跑到山上去?”
“他不是苏罗人,是人们在某次围猎狼群的时候捡到的。”
“五六岁的孩子,混在狼群中,两手在地上刨着走路,像狼一样撕咬生肉,对着月亮嚎叫,不会说话,只会攻击,没有一点儿人的意识……”
“狼群覆灭了,人们也发现了他,那么冷的天,浑身赤裸,见人便咬。但他终究是个孩子,不是狼,便被人带了回来。”
“呵呵,要教好他,可并不比驯服一只野狼简单。先是关了半年,慢慢地训,慢慢地教,露出牙示威便不给饭吃,一露出攻击性就用鞭子打。就这样过了很久,他终于能出来到阳光下,用两条腿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