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清清摇了摇头:“只是猜测罢了……去年三月,裴将军在西境……而同年夏,你就被带了回来。你们姓氏相同,你又有这样的身手,师叔还曾邀请你们去过须节山……太多可以琢磨的地方。”
裴远时不再说话,他轻轻摩挲着女孩纤长的手指。
“去年师父离开小霜观之前,曾受到一只传信的纸鹤,”清清继续道:“他自称是去泰州受邀作法,但我没有相信,因为用纸鹤传信,向来是师叔的手段。后来,他果然带回了你。”
裴远时说:“父亲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五月,当时姨母正在病重。夜中得到消息,天还没亮,便有御林军闯入家中,说他里通敌国,要查处宅院,押扣家眷。”
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好似在讲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我知道那是莫须有的罪名,也知道如果真的被带走了,只有死路一条……姨母拖住了他们,我和少数几个父亲的手下一同逃出了长安。”
“到泰州时,只剩我一个。那些追杀的人,并不是御林军,甚至归属于朝中任何一支军队。”
话说到这里,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清清抽出手,倾身拥住了他僵硬的身体。
“不用说了,”她轻声安慰,“我都知道。”
裴远时笑了笑:“师姐,我没关系的,都过去这么久,如果仅是提到这些就能叫我难受,那我还能做什么?”
“但是我会难受,”女孩在他肩头闷声说,“这些我自己也能知道,听你说给我,我会很难受。”
裴远时缓缓抬起手,也回抱住了她。
清清说:“我知道这种感觉,明明晓得恶就在那里,但却无能为力……这种时候谁来说话都没有用,只有自己慢慢去想,慢慢熬过。”
她略微停顿,艰难开口道:“我四岁那一年,也有这样的变故……但当时我实在是太小了,不懂利害,也不明白争端。最后师父把我救下,我们来了泰安镇。”
“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很黑很黑的夜晚,祖父三个月没有回来,母亲却从始至终都很镇定,镇定到当时的我根本看不出那已经是最坏的境地……”
“我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一睁眼,却看见母亲坐在床边,正抚摸我的脸。她看我醒了,便笑着让我起来穿衣服到堂上去,待会儿有人要来。我问她是什么客人选在大半夜来,她只望着我笑,一句话都不说。”
“那些人果然来了,兵甲在身上碰撞的声音在夜里面原来是那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府中所有人都被母亲驱逐出去了,那一晚,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站在厅堂里,等着他们撞开门,然后慢慢靠近。”
她还想说什么,裴远时环绕着她的手臂却骤然用力,他将她紧紧锢在怀中,让她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有些颤抖。
清清便叹了口气:“我们好像在比惨呀。”
裴远时把她抱得快喘不过气,他也闷闷地说:“这些,我也是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从前都没说过。”
“我从须节山上回去后,打听了许多傅家的事……”
“咦?你打听我做什么?”
裴远时语塞,他勉强道:“师叔时常夸耀你聪明机灵,也说过你的身世,我,当时学不会萍踪,就心里嫉妒,回长安后就问了父亲,也问了旁人。”
“果然是这样,”清清轻松地笑起来,“师弟,你好幼稚哦。”
裴远时只有咬牙认下了这句幼稚。
他早已知道她诸多坎坷,所以去年夏天,他们真正相遇的时候,他深深为她的鲜活坚韧而震惊。
好像一株花,你知道它开在庭院里,你听了一夜的风声雨声,猜想它是怎样的残破凋零——就算嫣红仍在,也应不复活力。
但你却在早晨看到,它仍在阳光下盛放,昨夜的风舒展了它的枝条,雨水只能点缀它的花瓣。那些痛苦没能摧折丝毫美丽,反而成了养分,它依旧是庭院中最耀眼的花。
没有人不会为这份美丽动容,而他的女孩远远比花更美丽,更耀眼。
就好像现在,她说完了那些话,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她并不是没心没肺忘性大所以才显得快活,那些惨痛血色的记忆,从未从她身体中抹去。
她背负着这些沉重,辗转了多少个夜晚,转头却又能笑得明亮又轻松。
他喜欢这样的她,简直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
清清从他怀里钻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的……”
她学舌道:“都过去这么久啦,如果仅是提到这些就能叫我难受,那我还能做什么?”
看着少年不说话,她反倒安慰起他来:“那我替你难受,你替我难受,我们刚好扯平。”
裴远时轻轻叹气,他又想抱住她了。
清清却站了起来:“你可知道润月真人那个百秽藏九阵,是做什么用的?”
裴远时看着她的背影:“种蘑菇用的。”
清清语结:“倒是言简意赅,那他种蘑菇是为了什么?”
不等对方答复,她继续道:“他在很多地方都设置了这样的种植之地,运转方式各不相同,但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原材料稳定的供应——他在炼丹。”
裴远时淡淡地说,“圣人老来昏聩,一心求长生之法。梅相为他寻来昆仑高人,献上金丹仙药……这一切都瞒着百官秘密地进行,圣人不愿臣子们知道,梅相更不愿政敌知道。”
“但他们还是知道了,”清清说:“在圣人开始服丹的第三年,有人写了一首诗。”
裴远时肃然道:“太傅高风亮节,敢于折槛,着实令人钦佩。”
“这也招致了祸端……”清清转过头,神色中有几分傲然,“祖父写下这首《昼短》,任凭它流传出去,便从没打算安然度日。”
她的眼神仿佛透过了榻上的少年,看到很远的地方。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太小了,来不及怨恨,也不懂愤怒。跟着师傅这些年,他反复告诉我,那不是我能参与,能改变的事,母亲和祖父的心愿是我能安稳活下去,师父也只希望我能健康快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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