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2)

师弟为何那样 秋风外 2056 字 2023-08-18

她照做了前者,布料解下,被她随手一扬,被风席卷着飞走。

露出的素白面容和澄澈的眼,让周围的马贼瞬间兴奋,夹杂着脏话的侮辱话语还未出口,少女却将手中剑高高抛起。

晶莹的剑身在星光照耀下更显亮色,它旋转着向上飞,而后稳稳地在空中停住了。

马贼们一时惊诧,却又听她念出一长串咒语,低沉诡异,宛若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

再然后——

便是万千剑雨洒落而下,刺入皮肤,搅动血肉,惨呼在这片亘古沙漠中传了很远,群星静静照耀着不太分明的血色。

天亮之前,清清选了匹他们骑来的最强壮的骏马。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睹了夜晚的一切,它显得格外乖顺。她毫不费力地爬上马背,缠好头巾,策马而去。

留下被黄沙渐渐掩埋的残肢断臂,以及正徘徊等待啃食的狼群。

少女一路西行。

她看到了高原之上洁净明澈的湖泊,成群的牛羊在湖边食草或者饮水。她偶遇跟随水草徙居的部落,他们热情而淳朴,用马奶酒招待异族客人,而不是弯刀和弓箭。

她看见漠漠孤烟在戈壁之上升起,太阳的升落在这里显得格外壮阔,就连大雁的鸣叫也穿得分外远。

风掠过山岗,蓬草在沙石之上滚动,清清置身于此,彻底感受到,什么叫天地一沙鸥。

她仍然向西。

风越来越荒凉,将皮肤吹得干皱发红,她却全然不在意。

清清途径了沙漠之中的城镇,栖居在此的人们大概都相似,貌美高大的胡姬,膀壮腰圆的胡人,有的朴实好说话,有的狡诈,需要她费些脑筋。

她学了他们的语言,同当地人交谈,询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奇诡事件。她是中原来的道人,会些仙术,可以帮他们排忧解难,并且不收钱——

只要能让她入梦,听听他们的故事。

见她是云游的道人,大多数人不会拒绝这个要求。毕竟来去无定数,将秘密说给她,和说给一阵风,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清清路过一个又一个城镇,也路过一个又一个心事。她品尝着那些贪嗔喜恶,在过于逼真的幻境中,投身于别人的人生。

这不算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一次次在梦中苏醒,她睁着迷茫的双眼,几乎忘了哪个人生才属于自己。

早就听闻,玄华宗的信徒到了修炼的后期极容易走火入魔,丧失自我,竟是这个原因。

她相信不会成为其中之一,但她承认,自己已经越来越茫然,且疲倦不堪。

花了一年时间在路上,最远的时候,她到过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所知的国度。

那里的人们金发蓝眼,衣角领口缀满沉甸甸的装饰花纹,用香味强烈的水喷洒在身体上。他们说的话抑扬顿挫,宛若在唱什么声调悠扬的曲子。

这一切都让清清感到稀奇,他们看清清也稀奇,一个十分富有的贵妇热情邀请她留住,然后日日举办一些聚会,让她参与其中。

席上全是用铅粉把脸涂得刷白的女人,清清觉得滑稽极了,她冲她们笑,她们也将她围住,点评她绸缎一般柔软的黑发,和乌黑温润的眼睛。

她在那座尖溜溜的名叫莫纱城堡的房子里呆了半个月,帮女主人驱逐了徘徊在走廊和地下室中的幽灵,符纸贴在花花绿绿的玫瑰窗上,有种别样的喜感。临走之前,还得到了一盒子不容拒绝的珠宝。

返回故土的路上,清清在一处破旧的酒馆中,遇到了一个同样从东方来的汉人。

对方苍白的肌肤,和墨一样的头发让她惊异万分。

更重要的是,清清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绝非常人,她胸口虽然在起伏,但没有温热的呼吸,她眼睛虽然明亮美丽,但没有魂火。

多么有趣,这是一个来自于故乡的僵尸姑娘。

清清没有一认出便拔剑相向,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攀谈,她们交换彼此的名姓,交流路上的见闻,一同抱怨当地的食物多么难以入口,二人竟是意外的投契。

于是最后,清清一边喝着温热的苹果酒,一边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名叫付黛的姑娘却大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她得意地说,她也早就看穿了清清身上的道韵,晓得这是个降妖除魔的道士,虽然在说笑,但一直做着随时开溜的准备。

她们一齐笑起来,在酒馆打烊前,清清问她,如果见够了太多人心,对于世间的期待一点点被消磨掉,甚至迷失其中,寻不到本我,该当如何?

付黛却说:“你猜我活了多久?”

清清保守地猜:“八十年?”

付黛伸出两根手指,狡黠道:“一百八十年。”

“人们说五十便能知天命,但我活了那么久,都没看出什么是我的天命,什么是我的归宿,”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你一路走来,的确见识了不少——但我见的必定比你多得多。我把自己当做他们的过客,将所有喜怒只交付于那一瞬,于是这么多年,我从未感到过迷惘。”

她眨眨眼:“我看出,你同我一样,也是不愿受拘束,不愿苟伏于安定之人。想要在纷繁红尘中守住本我,不忘怀初心,不过两个字——‘我执’。”

“佛陀说这是痛苦之根,轮回之源,但对于我们来说,只有执愿、欲念,才是催动前行之风帆,掌控方向之舵盘。”

“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执’,但它似乎远远没到被完成的时候,因为你好像因为它很不快乐,”付黛轻轻地说,“我能看出来,你并不快乐。”

清清默然了很久,才回答了这句话。

“曾经有一个很厉害,很强大的人对我说,在看过了世间浩繁后,还心念着最初的愿想,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也有过这种担忧,直到经历了许多后,我才发现,最难的是在最初的愿想还未完成前,便去见识着广阔世间。”

“我见得越多,反而越遗憾。”

“遗憾这一切不能为另一人所见。”

付黛轻轻笑了,是与年轻的面庞毫不匹配的,感慨而了然的笑。

她似乎想起了其他事,眼睛中有淡淡的惆怅:“那个人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