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金银,给他名位,什么不好?要女人,我满府丫鬟婢子随意挑选。”喻氏满脸嘲讽,“偏要你将婚约拱手相让,我喻家今后在仙门哪还抬得起脸来!”
喻凫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娘,我只问您一句,您留寻微,是不是要她同我修摄生房中术?”
听到这个,喻听秋眼皮子一跳,下意识看向她娘。
常言道:阴阳开合在灵窍,灵窍开关在天地。摄生房中术,便是男女合修之法。最次采纯阴女口中津液,其上采纯阴女乳汁,最上采纯阴女闺榻红铅。表面上说是男女同修,实际上是采阴补阳,这是仙门羞于启齿但心知肚明的修炼捷径。若炉鼎是男子,办法也是一样,只不过去除乳汁一项,再把初夜的精血充作红铅。
厅堂里一片静谧,外头日头不知何时已经沉了,屋里的光线郁郁地暗下来。喻氏叹息了一声,“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阿春,你毫无修炼天资,你妹妹有些,却是个女娃。你爹失踪,喻家的担子落在我一人的肩上。我苦力支撑到如今,终究是要交给你的。你不成器,我如何放心?”
“什么叫’却是女娃‘?”喻听秋嘟囔道,“我哥能做的,我也能做。到时候我当喻家主君,大哥只管传宗接代,岂不也好?娘,不是我说,摄生术着实阴损,我们喻家几百年的仙门,怎么能干那种腌臜事儿?”
“你闭嘴!”喻氏狰狞地乜她一眼,冷声道,“现下就是我们想留谢寻微也留不得了,当年抱尘山围剿,我喻家是当头先锋。怪我急功近利,着急振兴家势,自请清山开路。否则他百里决明也不会记恨上我们,要了连海的命!”喻氏泪水涟涟,“连海从那黄泉鬼国九死一生出来,怎能想到因我的过错,被这恶鬼夺了性命!”
“娘……”喻凫春也掖眼泪。
喻氏在衣袖下握紧拳头,“谢寻微是百里决明的弟子,他施下恶鬼咒诅,必定要来带走谢寻微。他日若他知晓这丫头这些年……”她脸色灰败,顿了一顿,复道,“只怕我喻家满门难存。”
“这些年怎么了?”喻听秋恨道,“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什么都依着她,比我还金贵,就算百里决明当真上门来,还能骂我们亏待她不成?”
喻氏神色复杂,摆摆手道:“天要我喻家有此大劫,这丫头不能再留在喻家,随秦秋明带她去哪儿。阿春,你收拾收拾包袱,我已与裴真说好,你同他一起去宗门。你在那好好求学,不练出个名堂不要回来!”
喻听秋眼睛一亮,“我也要去宗门!”
“不行。”喻氏道,“你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出嫁了。往日媒人上门求亲,我见你性子未收,不准你出阁。现在……”她闭闭眼,道,“穆家大郎穆知深,我年前已替你相看过了,为人端正,道法有成,是个好儿郎。他家爷爷递了庚帖,我已请了先生合计你二人生辰八字。若没什么岔子,今年年底,你就嫁过去吧。”
喻听秋大惊失色,“我不要!那穆家宗主杀妻自尽,化身恶鬼,您就不怕他儿子也这么干?娘,您都说我哥毫无修炼天资,为何还想着让他传承咱家的剑法?剑品有九,入神最高。您让我去宗门进学,说不定假以时日,我也能成为绝艺入神,成为剑道大宗师。”
“入神?”喻氏冷笑,“不说你的剑技只堪堪算得上第九品守拙,便说百年来,喻家祖辈无一人能进入神之境?就凭你,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说不定呢。”喻听秋不满地惙咕。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看上了裴真那个小白脸,想跟着他一起去宗门吧。”喻氏冷哼,“阿秋,我喻氏剑道要进最高境,必要服绝情丹,修无情剑。这就是为何喻家百年来无一人飞剑入神,无一人成大宗师。因为他们都舍不得妻儿,宁肯一辈子达不到巅峰。你心里挂着个小白脸,还想要修好剑?”
这事儿喻听秋知道,喻家飞剑最高品乃是太上忘情之道,要断情绝爱,才能问鼎大道之巅。据说喻家祖师爷就是这么个人物,修了无情剑以后,抛妻弃子,六亲不认。可是情爱于道法,当真是多余的累赘么?人生茫茫,孤零零抱着一把剑又有什么意思?喻听秋忍不住想起裴真,比起剑,她还是更喜欢男人。她泄了气,默默垂下头。
喻氏叹了口气,转到堂后,端出一把三尺长剑。那剑十分古朴,没半点镂花镶金,仿佛一把凡铁。可不知怎的,望着它似乎就望见岁月深深,万千时光都沉淀在它素朴的剑尖。喻听秋望着它,心神微微一颤。
“这是我喻家的祖宗剑,现在看来是传不下去了。”喻氏道。
日影西沉,天光仿佛都苍老了许多,喻氏的容颜就在那黯淡天光里灰败了下去。她摇了摇头,“都走吧,我累了。”
百里决明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到盆架子上盥手,一会儿坐下来倒茶,倒了又不喝,裴真听着他的足音,无奈笑道:“少侠不必担忧,喻公子定能说服夫人的。况且,照裴真看,夫人此时应当在安排大公子和二娘子的后路了。”
“后路?”百里决明挑眉,“什么意思?”
裴真缓缓倒茶,淡笑道:“自然是依照喻宗主的嘱托。少侠忘了么?夫人问鬼,喻宗主最后一句话便是‘逃,快逃’。想必是那百里决明脱逃封印,要来复仇了吧。夫人阴邪入体,身体亏败,大公子二娘子道法未成,喻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夫人必定要为后辈谋条出路。”
“哈?”百里决明感到奇怪,他这么可怕么?他不过就是造了个熔岩鬼域,再一把火把喻家飞剑先锋烧成了焦炭而已,怎么怕他怕到如此地步?现在的仙门,果然是怂蛋当道。
“听说百里决明残忍嗜杀,昔年霸占抱尘山之时,山下百姓饱受其荼毒,每年秘密献童男童女于山上,求取安康。不止如此,他还极为好色,当年姜家不知百里决明真面目,送姜娘子上山拜师,他不愿收徒,竟想纳她为妾,被姜家严词拒绝。”裴真叹道,“如此穷凶极恶之辈,夫人忌惮是情理之中。秦少侠彼时尚且年幼,应该不曾见过那百里决明吧?”
百里决明:“……”
他气得眼前一黑,脑门子发疼。姜家这起子杀才,他记住了!
“寻微娘子是百里决明的弟子,少侠不怕他来寻你要人么?”裴真问。
“我怕个屁。”百里决明哼哼。
裴真负手站起来,眺望庭外竹影深深。他道:“在下已飞帖传书宗门,告知座师少侠要登山拜谒,为寻微娘子求医。座师甚是高兴,要在下好好照料,护送二位回山。届时少侠便安顿在我院中,在下已命童子先行回山,洒洗门庭……”他低下眉睫,唇间一顿,漾出抹融融的笑来,“扫榻以待。”
第19章宗门(二)
宗门,第十八狱。
白发老人阖起裴真的金光飞帖,负手看向前方。漆黑的地裂横亘在暗红色的两崖之中,凹凸不平的岩石恍若犬牙交错,地裂上方搭建了悬空平台,平台中立了数个黑衣儿郎和民夫,他们正随着平台徐徐降入地裂。
民夫们扶着栏杆望向深不可测的地裂,簌簌发着抖。有一个脑袋发晕,脚下一晃,差点要掉下去。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他的后脖领,民夫回头看,瞧见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儿郎。他的眼睛是少有的铁灰色,像刀鞘上的铁锈,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想起捕猎的鹰凖。
“站好。”他收回手,竖起两指,指尖凝起微光,同时,别在他胸前的连心锁莹莹发起光。他低声说:“座师,我们下去了。”
远处,白发老人手中的连心锁感应生光,这是能千里传讯的法器,一一配对,每个儿郎和民夫身上都有,用以连接他们同宗门的传讯。白发老人沉声道:“万事小心,切记不要深入,你们的目的是找到喻宗主那支队伍留下的八角留影镜。按照记录,喻宗主的队伍为我们留下了四面铜镜,他们在留下第四面之后失踪,最后的留存地恐有危险,所以你只需要回收前三面。进入地裂后向北走一日的脚程,在山崖尽处你们会找到第一面铜镜。”
“明白。”
平台彻底沉入了黑暗,御剑悬停地裂上方的宗门子弟目送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
“重探黄泉鬼国,这件事你本应与我们慎重商量,再做决定。”老人身侧的黑袍人开了声,他也是个老人家,相貌威严,说话有如洪雷在响,“喻连海死因不明,此时进入鬼国凶险莫测。”
“来不及了,穆老。”姜若虚叹道,“地裂扩大了一尺有余,各地鬼域异动,一个死了不过几年的昆山女鬼都有了结鬼域的道行。喻连海从黄泉鬼国离开,现身喻家。凡此种种不寻常的迹象早已在各地显露,恶鬼来袭是迟早的事。这世间最大的鬼域便是黄泉鬼国,仙门百家对鬼国虎视眈眈,连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族都频频发帖,叩拜山门。听说坊间有人出大价钱求购鬼国讯息,就算是未经证实的异闻传说,他也会重赏千金。我派人去探查那个人,遣派的弟子皆去而不返,我仅从一个灵力残存的连心锁中获知了那人的名号。”
“哦?竟有如此凶恶之辈?”黑袍人问,“叫什么名号?”
“与其说是名号,不如说是个称呼罢了。”姜若虚道,“他们叫他‘老板’,一群亡命之徒网罗在他的旗下,甚至有鬼怪听从他的号令。一年前,徽县刘氏主君被杀,脑袋挂在门楣上,眼睛被抠走,第二天清晨才被早起摆摊的小贩发现。三天之后,徽县茶楼的说书人收到老板送的信件,里面装着刘主君的缺损的眼珠。
一个月前,袁家矗立两百年的万仞经楼无端遭了大火,所有经文毁于一旦,二十余个子弟身受重伤。同日,‘老板’昭告黑白两道,此事为他所为。”
“嚣张后辈,胆大至此。”黑袍人恨声道。
“不止啊,”姜若虚眯着眼叹息,“有人亲眼看见他出入恶鬼盘踞的鬼域,如入无人之地。他是个与鬼怪同道的人啊。他们在像我们宣战,警惕仙门重蹈你穆氏的覆辙。所以我们必须快人一步,探清鬼国真相。传说那里有生死的奥义,我们或许可以找到超度这些恶鬼的办法。如果你不赞同我的决定,又何必让你的孙子铤而走险?”
黑袍老人嗬嗬笑了几声,道:“知深太年轻,他需要几桩功绩才能坐稳穆家主君的位子。我允许你让他带队进入黄泉鬼国,但他进入的时间绝不能超过三天。三天后这个时候,你必须把他召回来。”
“不用太担心,知深只走喻连海与谢岑关已经探明的路段。到时候会有人接替知深的位置,进入鬼国更深处。”姜若虚抚须淡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