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这么大片地方,能藏到哪里去?”
姜陵摸了摸掉了漆的栏杆,手上全是湿漉漉的雨水。弟子们点起风灯,盈盈几盏亮光在黑暗中升起,摇曳忽闪,像鬼魂的眼睛。雨声滂沱,老寨里无比寂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声了。
穆知深把人分作两队,让一个师弟带领一拨人搜寻第一层,他带着人去第二层,两队分头搜寻八角铜镜。穆知深首先搜寻右手边第一间屋子,伸手推门板,没有推动。
“被闩住了?”白笳在一旁道,“这种老寨子门闩都是横杆,把刀戳进去移开就好。”
说着就要拔刀,穆知深却皱着眉摇了摇头。
“门的重量不对。”他说。
他这么一说,白笳立刻知道不对劲了。穆知深抬手接过后头师弟的风灯,弯下身对着门缝儿看了看,淡淡道:“门后有人。”
有人,还是有鬼?白笳看着穆知深,这厮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调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他看起来很冷静,有这样冷静的同伴自然是好事,可白笳总觉得他只是单纯的没表情而已。或许即便死到临头了,他还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白笳凑过脸看了看,门缝后面果然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靠在门板上一动不动。
看这委顿的样子,应该是死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中途起尸。起尸也不怕,他们都不是吃素的。白笳招来人,大家一起用力推门板,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推出一条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进到里面才发现,门板后面堆满了桌椅箱笼什物,一具面容狰狞的尸体挤在当中。
白笳锁紧眉关,“看穿着是仙门弟子,定是上一支队伍的人。上一支队伍是十多年前进来的,他怎么没有腐烂?”
尸体的皮肤完好,面容十分清晰,眼球暴突,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弟子们挨个进门,都被他的死相吓了一跳。大家提着灯检查屋子里的陈设,这地方到处都是灰尘,地板上厚厚的一层,像铺了满地的盐巴。花几桌椅都靠墙摆着,中间的火塘有点过火的痕迹,铁锅和好几个瓷碗倒扣着放在地上。
白笳翻开锅碗,里头是空的。民夫在一旁吃干粮,边吃边打量四周。墙上放了个神像,有十一张脸,似男似女,最下面四张珊瑚色忿怒面,第二层三张黑色寂静面,第三层三张金色微笑面,最上面一张是白色的,没有五官。所有脸层层叠加,堆成一座塔的模样。第三层的微笑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很诡异的样子。
“有尸体不是好事。”白笳说,“他们曾经在这里休息,大概休息了大约半炷香时间,吃了东西填饱肚子,很快遇见了变故。”
“你怎么知道是半炷香时间?”姜陵问他。
“煮面煮肉大概需要半炷香,”白笳捡起那几个空碗,“碗是空的,还有油渍,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很累,吃得很干净。”
穆知深蹲下身摸了摸破旧的木板地,指尖殷红,是血渍。
“正当酒足饭饱的时候,外面来东西了。”白笳说,“那东西一定很凶,他们对付不了,垒起桌椅箱笼堵住门,不让它进来。一个前辈牺牲了自己,挡在门前面,剩下人逃走了。”白笳压下风灯,光亮照明血迹斑斑的木板地,血液一直延伸向里屋的门扇,白笳推开门,里头是内圈的内廊,通向其他屋子。
民夫咽了咽干粮,惊恐道:“那东西会不会还在这儿?”
“不用怕,”姜陵拍拍他,“穆师兄可是雷法传人,宗门评定上上品。撇开穆师兄,我们大家都是上品,联起手来对付道行一百年的恶鬼都绰绰有余。上回那支队伍不过八人,难免捉襟见肘。”
“可是喻宗主和谢宗主都在,他们联手都对付不了那恶鬼么?”
“谢宗主二十多年前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白笳指了指地上的碗,“而且突变发生的时候他应当不在这,碗只有四个,周围只有剑痕,没有风法的痕迹,这里只有喻宗主和他的族中子弟,谢宗主应该带着剩余三个人去了其他地方。”
穆知深向白笳示意,白笳唤起连心锁,问:“师弟,你那边如何?”
锁里传来另一支队伍的声音,“我们发现了喻谢两家人的尸体,是上一支队伍的前辈,一共五具。”
穆知深道:“好,你们上来,和我们会合。”
“是。”
白笳知道穆知深的用意,既然这里有喻连海都难以对付的鬼怪,分头行动不是个好策略。他们沿着血迹蔓延的方向往里行进,沿途贴上符咒辟邪,同时告诉从第三层下来的队伍他们的行进方向。
内廊很狭窄,几乎只容两个人肩并肩一起走。仍旧是穆知深和白笳打头,其他人跟在后头。走到一半的时候楼上的队伍下来了,跟在了最后面。到尽头,前面豁然开朗,又是一间小屋。里头堆满了米面袋子,白笳戳开几包看,都已经发霉了。看来是老寨的粮仓,血迹到这里就不见了,仿佛逃生的人凭空消失。
第25章老寨(二)
“怎么回事?”姜陵四下看,愣是找不到半点血迹。
血迹突然消失,实在是匪夷所思。他们又返回去找血迹,发现它在进入这间粮仓的瞬间就断了。有人爬上梁去找,看有没有尸体,梁上都是厚厚的灰尘,连个脚印子都没有,他跳下来,沉重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情况很诡异,前一拨人遇见危险,留下一个人用性命堵门,剩下的人逃跑,可逃跑的人逃着逃着就统统消失了。姜陵猜测是不是鬼怪的术法,就像鬼打墙那样把他们困在内廊里,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从内廊出来,这粮仓里自然也不会有他们的脚印。
但白笳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喻家人好歹都是修士,被鬼打墙困住,定然会有应对的方法,怎么也会有符咒留下,可一路走来内廊干干净净,除了血迹什么都没有。姜陵被白笳堵了话,颇有些不高兴,白笳毕竟是个外姓子弟,现在却似乎比内门子弟还要出风头。穆知深一直不吭声,他转而寻求穆知深的意见,却见那沉默的男人拔出刀,凛冽的刀光在空中一闪,数个米面袋子都破了洞,白花花的面粉从里头流出来,最后露出一截枯槁的手臂。
白笳上前把袋子拉开,登时惊呆了。
有两具尸体藏在米面袋子里,浑身雪白,乍一看雪人似的。
原来他们藏在了这里,定是没有受伤的人擦除了地上的血迹,但是时间紧迫,只来得及擦掉粮仓里的。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全都死在了这里。
有人翻着麻袋,奇道:“这里的米放了多久了?竟然都没有发霉。”
正要翻到角落,忽然有个雪白的东西从米面里蹿出来,直扑向面门。那人反应慢了半拍,腿脚竟然僵着不动。脖子被谁拉了一下,一柄刀横过眼前挡住了那白尸的利爪,割下他半个袖子下来。白尸踩着刀刃借力在空中翻了个个儿,破出窗子逃了个没影儿。
“天爷,吓我一大跳,”那人瘫倒在地,“那是上一支队伍的前辈么?怎么变成鬼怪了?”
“仙门的人就不能化鬼么?大家都是人,只要是人就能变成鬼。”白笳笑了笑,伸手把那弟子拉起来,“没事吧,幸好不凶,毕竟是咱们仙门的前辈,变成鬼也是好鬼。”
有个袁家弟子在后面小声道:“那可不一定,穆师兄的父亲就……”
“慎言!”姜陵眼睛一瞪。
穆知深依旧没什么表情,白皙的脸庞近乎冷漠。他捡起地上的袖片,将面粉吹掉,是喻氏的流云白绫。他神色变得很凝重,将刀收回鞘,道:“此地古怪,第三面铜镜放弃,即刻回程。”
“咱们都走到这儿了,这就放弃了?”那袁家子弟问,“黄泉鬼国咱们才刚刚摸到边!”
穆知深瞥了他一眼,道:“这几具尸体死因不明,那个杀了他们的鬼怪很凶,它若出现,我没有把握护住你们。”
“穆师兄未免太自信了些,我虽然不及你,好歹评定也得了个上品,需要你护什么?”那袁家子弟冷笑道。
他还想说些什么,内廊的尽头忽然响起脚步声,似乎就是在方才他们过来的那个屋里。所有人登时不出声了,连那姓袁的都闭了口。
咔嗒。咔嗒。咔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