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瞟了一眼她透湿的衣裳和鞋,神色有些无奈,“那……也可以。”
他还记得上次在扈三娘的小黑屋外,为隐行踪,迫不得已抱了她一阵子,马上就把她弄得哭了。但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应该没大问题吧。
朝她伸出一只手:“抓紧了。”
潘小园连忙照做。身子刚一让他托起来,马上就头重脚轻,就忍不住猛地捶他,大声尖叫:“不对!放我下来!”
她以为她所说的“背”,是像猪八戒背媳妇那个姿势,伏他背上;
武松那厮的理解,是直接把她捉起来往肩上一扛,扛朴刀似的就走了!
潘小园十分坚信,当初他扛那只战利品死大虫,和现在是一个模样!
“放我下来!……要掉了,别走!……”
武松大踏步往前,被她又踢又打又挣,焦躁了,叫道:“别动!”
……
潘小园只好放弃抵抗,心中充满了被当成米袋子的羞耻感,腿也不知该曲该伸,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过了一会儿,偷眼四下看看,整个世界颠倒转来,星星点点的岗哨都离得不近,就算有人瞧见,怎么看也怎么像是个标准的杀人越货好汉归来,顺带掳了个压寨夫人。
她把脸藏在他衣服里,方才觉得安全了点,鼓起勇气,小声提醒:“呃,你……压到我裙角了……”
武松也不理她,一声不吭,走得稳稳的,仿佛身上没重量。
黑风口一场绝地冒险,潘小园足歇了三五天,才算缓过劲儿来。好在这副身子板儿还算争气,没给折腾出什么发烧风寒,只是全身着实酸痛了不少时候。刚觉得恢复了一点儿,就又接到了时迁的暗号,让她出来领单。忙活了好一阵,感觉全身脱了一层皮。
武松好像没事,他似乎又陷进了周期性孤独症,自那天以后,就很少跟她说话。
只是有一天,从聚义厅开会回来,突然没头没脑地对她说了一句:“掌管钱粮的李应蒋敬两位头领,刚刚向晁盖宋江两位大哥提出建议,说要修改增补关于山寨支出进账的一些规矩。那些主意,是你的不是?”
潘小园正在外面的空场上晒被子。听他这么一说,手上不知不觉停了,轻声问:“具体是哪些?”
她撰写的那份改革计划书,内容并没有跟武松说得太详细,一是觉得他不感兴趣,二是觉得他不一定能懂。眼下听完武松的转述,只落得点点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这两位大哥果然如她所料,虽然不屑于理会她妇道人家的建议,但还是勉为其难的上报了其中一些他们实在舍不得扔掉的内容。而且听武松的意思,果然是提也没提她潘氏娘子的名字,就这么把她的独创理念变成了公共知识产权。武松告诉她,领导层对这些点子还真的挺感兴趣,已经开始研究了。
潘小园心中冷笑。她所设想的,是一场自上而下的整体改革,彻底颠覆梁山眼下的财政制度。这两位大哥呢,出于阶级局限性,只是选取了一些讨巧的小伎俩,譬如调整财富分配方式,便认为可以解决全部财政问题,实在是舍本逐末,颇有些当年晚清维新派“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风格。她觉得要是真的支离破碎的实行了这些措施,能奏效才怪。
武松见了潘小园的脸色有点古怪,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面子上就有点尴尬,接过她手里的活计帮她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见她要强,看不过她委委屈屈的样儿,好心给她引见了柴进,到头来却落得为他人作嫁衣裳,让她白忙活一场。还哭了那么多回。
不过看她好像没那么介意,反而微笑着,问他:“二哥你说,夺人功劳是不是好汉行径?”
他赶紧说:“当然不是,可……”
“我知道。可我就算跑到聚义厅上去叫冤枉,也没有人会听我的,说不定,还会怪我纠缠无赖,对不对?“
没等武松反应,她又笑容可掬的堵回去了他的一句话:“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还用不着劳你大驾出面摆平。”
她把手里的被子往武松怀里一扔,扭头朝远处叫:“喂,罗大哥!”
罗圈腿应声跑过来:“娘子,何事?”
武松不喜欢让人近身伺候,因此他手底下的小弟,也都只是远远的候在边上。
潘小园深深吸口气,摸出腰间那柄当摆设的小匕首,轻轻拔'出来,交到目瞪口呆的罗圈腿手上。
“相烦大哥,替我递个物件儿。记着,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武松抱着一床被子,跟罗圈腿面面相觑了好久,终于想起来问:“你这是……”
潘小园挺胸抬头,感到阳光洒在自己脸上。筹备了这么多日子,不就是等待这个时机,可真的到了这一天,还是紧张得出汗。
她摆出大姐范儿,沉声说:“规矩我懂。烦罗大哥带着这刀,去向那个人说,断金亭见,时间随他挑。”
武松早就感觉这阵子潘小园动静不一般,却万万料不到她要玩这么大。
他脸一沉,问:“你要挑谁?”
潘小园忍不住格格笑起来,心中充满奇妙的荒诞感。回头看看武松,他还捧着两床被子,原处呆着。她忍不住笑,情不自禁地学了孙二娘,一根手指在他脑门子上轻轻一点,“我以为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