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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鲁大师这一辈子,似乎一直在和美貌女人纠缠不清,时不时的被坑一下子。但他做人有原则,从来没坑过女人。一个手指头都没有过。

这一点,梁山上无人能及,比武松更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潘小园觉得,住在鲁大师隔壁,要是以后谁敢欺负自己,镇关西就是前车之鉴。

当然要和大师搞好关系。于是刚刚安顿下来,就派人去弄了十几斤上好的蒜香烟熏狗肉,这会子捧在怀里,沉甸甸的,派个小弟去叫门。

里面传来一声粗喝:“哪个撮鸟,洒家没空!”

“奴家是柴大官人手底下的女账房,从今便安置在师父隔壁,今后多有叨扰,今日特来拜揖,有些酒肉送与师父……”

刚吐出“奴家”两个字,里面的脏话就停了。

说到“拜揖”,就听得里面催促:“开门开门!”

刚说完“酒肉”两个字,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鲁智深手底下的小弟,也都是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坦克型壮汉。为了不吓到潘小园,开了门,就躲门后面,只传出声音:“娘子请!”

于是潘小园看到的,就是一个她平生见过的最宽阔的背影,此时颇为不雅的蹲在地上,比王矮虎站在地上还高些。

光头、香疤、黑直裰、破麻鞋,一身虬结肌肉。那根铁禅杖插在地上,尖尖上挂着一片半生不熟的狗肉。

大师开口,声音经过胸腔的共鸣,震得她耳朵发痒。

“多谢了,你且等下,洒家马上就好!”

然后他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明显是极力压低,但依然和旁人的喊话差不多音量。明显是强作温柔,但依然能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再吃一块,再吃一块!嗳,瘦得跟蚂蚱似的,过去有谁欺负过你,洒家给你一一揍回来!别怕,再吃一块!”

潘小园看着那宽阔的背影,彻底呆若木鸡,手里装狗肉的篮子啪嗒掉地上了。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铁罗汉,眼下这是……在喂猫还是喂鸟?

鲁智深换了个蹲法,潘小园终于看清了他身前的那一小团……东西。

一个小萝莉。

一个灰扑扑、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小萝莉。

一个明显怕的要死,却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一片狗肉往自己嘴里喂的……小萝莉。

再一细看面容,潘小园眼睛直了。

“贞贞贞……贞姐儿?!”

贞姐看到她,眼睛圆溜溜睁开来,嘴巴张得老大,终于被见缝插针的塞进去一大块肉。

然后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穿过鲁智深咯吱窝儿,直接飞扑到潘小园怀里,嘴里还叼着那块狗肉:“六姨……六……六姨,呜呜呜……”

鲁智深转过身,站起来。只见他衣襟半敞,胸口茸茸黑毛,方面大耳,一副络腮胡,此时的神情又是无辜,又是无助:“兀那娘子,这小蚂蚱,是你熟人?”

潘小园仰头看看面前的罗汉塔,又看看怀里的小萝莉,头脑中一片空白,逻辑全死,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鲁智深有点不耐烦。换成对面是个糙汉,估计早就一脚踢上去。但这时候也免不得耐心,放低了一点点音量,又问:“他们跟洒家说,这小娃娃是隔壁房里要的人——就是你的?”

几个壮汉小弟此时才现身,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明白了事情原委。

当日潘小园试图接手孙二娘酒店,央求张青派人去阳谷县打探贞姐下落,说若是她过得不好,就给接过来,继续给自己帮工。谁知张青的人是走了,转眼她自己也被坑上梁山,此后的生活大起大落,也就没再想过这一茬子事。

张青的小弟倒是如约去了阳谷县,一打听才发现……

这是壮汉们转述的原话,“那个直娘贼腌臜死爹,俺们去的时候,刚好撞见他把那小丫头卖进丽春院,挑了好大一担子钱,笑嘻嘻的往回走。娘的,俺们做强盗的都不干这等子龌龊事儿!俺们把人和钱都抢过来了,那个爹还求饶呢,说家里揭不开锅了,再不卖,老婆孩子都饿死了!奶奶的,俺们给他揍了半死,怕出事,没要他命。那孩子就给带来了,再留他家里,左右给毁了!……”

带着贞姐回到十字坡,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盘踞了陌生的黑道老大。张青的那几个小弟倒也乖觉,立刻悄没声绕道,改去梁山泊。

把贞姐带上山的时刻,潘小园刚好在张罗搬家。张青那几个小弟头一次上山,晕船就晕得头大,也不清楚山上的地理格局,只打听到“潘六娘子如今住在鲁智深隔壁”,便把人送来了。

屋子还空着,里面一堆杂物,半个人影没有。张青那几个小弟当即不知所措。这时候鲁智深喝得半醉,听到声音,出来看个究竟。几个阿猫阿狗里,有曾经去二龙山送信的,认得这和尚,当即在他还没撒酒疯之前溜之大吉。

于是哇哇大哭的贞姐,就这么被鲁智深暂时收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哄了半天,还没哄好呢。

潘小园眼睛直勾勾看地,听完了这一整场戏,只说得出一句话:“深谢师父。奴家……”

鲁智深丝毫不领情,不耐烦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回去罢!这群撮鸟,给洒家隔壁搬来一堆娘们,恁地麻烦!——喂,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鸟人欺负你们孤儿寡母,跟洒家说,洒家去揍他!”

潘小园哪敢计较他那句“孤儿寡母”,连忙赔笑着道谢了,那一大包熏狗肉留下,领着贞姐告辞。

院子里重新传来焦香气,混合着鲁智深的粗声大喝:“还没烤好?滚开,洒家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