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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春秋时期,崔杼杀了当时的君主齐庄公。齐庄公死后,太史伯如实记录下“崔杼弑其君”。崔杼不愿落一个弑君的名头被后世指责,便要求太史伯改写为齐庄公病死,太史伯认为史官的职责是如实记录历史留给后人真相便拒绝了崔杼。崔杼便杀了他。

太史伯死后,太史伯的弟弟太史仲、太史叔先后承担起了史官的职责。崔杼以同样的方法逼迫他们写齐庄公是病死,太史仲和太史叔都认同兄长的看法,写下了“崔杼弑其君”。又都被崔杼杀死了。在先后死了三个兄长之后,老四太史季,就职了。

崔杼对太史季说“你的哥哥们都太糊涂了,明明是病死,非不照实写。你要识相,不能像你哥哥们一样,明白吗?”“明白”,太史季说,提笔写下了“崔杼弑其君”。

崔杼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威逼是没用的,无可奈何,放了太史季。太史季出来看到抱着竹简奔来一人,询问得知:那是南方来的史官(南史氏)为了支持太史兄弟四人而来,决意如果太史季也遭毒手便自己顶上。听到太史季已经成功,他才放心而归。

文天祥在《正气歌》里写“在齐太史简”,说的便是太史伯这四兄弟舍生忘死捍卫的字字带血的历史真相,以守住身为史官之气节。

每每想到太史伯四兄弟前赴后继,威武不能屈,舍生而取义的情形,想到弟弟们继承并坚守着哥哥们遗志的心情,想到其他地方的太史抱着竹简向齐国跑去,以飞蛾扑火之心奔向自己的史官使命和尊严的画面……我就激动得不能自已,我和舍友说“如果这个情节拍成电视剧,它的泪点能超过《琅琊榜》”这胜过我看的任何一个虚构的故事,因为它是那么的真实厚重——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史书上任何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不知是以何人之手从鲜血之中淘出,趟过刀山火海,冲破阴谋诡谲,路过百年千年的时光捧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它所历经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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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小山

后汉书里,阴丽华和刘秀的儿子,汉明帝刘庄,有一天做梦梦到爸爸妈妈还在世。

“十七年正月,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

他醒来,悲伤得再也难以入眠。

这一年已经是永平十七年,距离阴丽华过世,和刘秀合葬已经有十年之久,刘庄本人也已经是年近半百,鬓边微星的中年皇帝,但梦中他依然是娇憨的稚子,在父母膝下承欢。父母还是如在世的时候一般恩爱幸福,一句如平生欢,其实颇有画面感。

这是极少极少的史书中的温柔之笔,帝皇家无论是父子兄弟还是夫妻,史官笔触间都多有阴谋隔阂,少有人伦温情,但是已过不惑之年的一国之君梦中难以忘怀的情景,想必温馨真切,是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娶妻当如阴丽华”,刘秀和阴丽华相爱结合于微时,为了政治联姻后娶了郭圣通并立她为后,最后又为了阴丽华还是废了郭后。刘秀这样的爱情算不算是专一,阴丽华到底是心机深沉还是天性豁达,到底是一段真爱的传说还是美化的政治阳谋,这些疑问都已经湮灭在时光中,但凭后世处于爱情不同位置的女人自去争论,我并没什么兴趣。

但是那一句话,那句孩子梦中,父母若平生欢的描述,如同撩起历史厚重的帘幕,让我们得以一窥那房间内尘封千年的一室温情,极是罕见。

个人认为,帝后之爱,正史中很少再有比这更具有击穿时空的力量的记载了。因为平凡,因为模糊,因为人同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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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伯庸

个普通人的小故事吧。

乾隆年间,有一个吴县的沈姓商人,名字已湮灭无存,只知道他自号栖云居士。

栖云居士做的是海外生意,主要跑东南亚。有一次,他在安南结识了一位华侨之女,籍贯闽南,姓林。栖云居士娶了林氏为妻,在安南呆了十多年,生有两男一女,长男起名叫做沈仁业。

栖云居士虽然废居在安南,可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家,因为在吴县还有老父亲在世。在沈仁业七岁那年,他父亲带着他,动身返回故土,而他的母亲和一妹一弟,却因为各种原因留了下来。

这一走,就是十年光景。到了沈仁业十七岁时,安南爆发了阮氏之乱。沈仁业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母亲和弟弟妹妹出危险,哭着恳求父亲去把他们接回来。栖云居士动了心思,可是沈老爷子坚决不允许,生怕唯一的儿子在那边丢了性命。沈仁业百般无奈,只能日夜叹息。

又过了三年,沈仁业二十岁。他实在忍不住思念,申请亲自去安南寻找母亲,而且态度极其坚决。这回他爹和他爷爷都表示反对,沈仁业便惊号哭泣,还开始绝食,跟家里人吵得天翻地覆。好在这时候接到了消息,家人暂时无恙,他这才悻悻放弃。

三年之后,沈仁业成婚,再提此事。这次父亲栖云居士实在搪塞不过,想了一个办法,写信给安南,吩咐沈仁业的弟弟带着妈妈和姐姐回来。

可在这时候,安南土司封禁了诸多港口。栖云居士先后写了三封信,足足花了四年时间才搞清楚:沈仁业的母亲移居到了会安;而弟弟和妹妹住在顺化姨家,两边几乎不通音讯。

沈仁业的妻子去世,他又娶了一位。可他一直惦记着去安南的事。爷爷和父亲都劝他,再等等,再等等。结果栖云居士终于没等到,染病去世。到了第二年,沈仁业的爷爷也去世了。

等到给两位至亲办完丧事,沈仁业仰天长叹:“这次我若再不去把妈妈找回来,就不是人(今而不迎母则非人矣)。他把家里的事全托付给叔父,带着父亲的画像和历年来的往来书信,毅然前往安南。临走之前,沈仁业对叔父说:”这次找不到妈妈,绝不回来。“

这是乾隆五十年十月。

他先从吴县坐船到广东,再至琼州,然后抵达安南。安南连年战乱,兵火荼毒,百姓们早就流散在各地,按照原来的地址根本无从寻找。沈仁业只能混在流亡的灾民之中,一路寻访。结果因为衣服太过华美,引起了贼人觊觎,差点杀了他。多亏沈仁业机警,逃如山中,这才避过一劫。

山中有虎狼出没,沈仁业过得极为艰苦,脚上都被磨出厚厚的茧子。可他仍未放弃,咬着牙继续寻访,最终终于奇迹般地找到了在会安附近的母亲。

距离母子上一次,已经过去了足足二十一年。

沈仁业的妈妈根本认不出他来,直到他拿出父亲的画像和过往书信,林氏这才抱着儿子痛哭流涕。又过了一段时间,弟弟和妹妹也相继找到,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可是回程却是个大问题,各地港口都已经关闭。沈仁业找到负责处理对中国人事务的官员,百般斡旋,讲述自己的经历。官员大为感动,额外破例,给了他们出港通行的牌子,亲自送行。

船队出海,即将接近琼州时,遭遇了一场风暴。沈仁业站在船头大哭,乞求说请把我的性命收走,让我妈妈弟弟妹妹活下去吧。说来也怪,刚祈愿完,风向忽然转了,把船吹向琼州,并停在了那里。

沈仁业长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这次总算回来了,结果他没料到又出了意外。

沈仁业在申请路牌的时候,琼州搬出一道政策:”外夷女子例不入中国”,拒绝林氏入境。沈仁业百般辩解,说我母亲祖籍闽南,但官府不听。沈仁业一看在琼州这说不通,只得先安置母亲,然后亲奔赴广州,广州又把球踢回琼州。沈仁业为了跑这些手续,居然在半年内折返了六趟。久病成良医,他也精通了刑名判例,居然翻出康熙十九年的一条判例,官府这才循旧例发给了路牌。

林氏抵达吴县,时间是乾隆五十二年正月。又过了十年,病死。沈仁业悲痛过度,很快也去世,享年四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