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定睛看去,果然见到地面上一个孔洞,还能见到许多隐隐约约的血红丝线,仿佛是虫子爬过留下的痕迹。她问道,“这玄魄门很有名么?——盼盼,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我身旁?”
一边说,一边又去查看那几个宾客,俱都是昏倒在地,鼻孔处也有红线绵延出来,落入地面。阮慈道,“啊,看来秀奴确实也没有死,那我们得提防他们找到瞿昙越本尊,嗯,本尊几年内到不了,但玄魄门也许还有别的门人在此,他们找到了人,可能会杀个回马枪。”
“你的脑子是越来越好使了。”王盼盼走到她身边,跳上她膝盖,将她打量了一番,“几个月不见,也长高了一些,看来玄魄门对少夫人还算不错,在你身上一定花了不少灵丹妙药。”
一人一猫道过别情,阮慈这才知道,王盼盼不是离她而去,而是她体内剑意外溢,东华剑的剑意,对于感应不到的人是无害的,就如同阮慈一开始根本感受不到东华剑的重量一样,越是了解就越可怕,王盼盼在阮慈周围根本存身不住,只好藏在远处暗自照拂。至于蟾光宗那老祖击毙的,如阮慈所想,自然是王盼盼随意拟出的幻影。
对王盼盼来说,万熊门掳走阮慈,就如同一个笑话,便是秀奴、丽奴也不是一合之敌,不过他们肯为阮慈滋补根基,王盼盼也乐见其成,甚至借机打了个盹,她本以为秀丽二虫会等中央洲陆的大修履足南株洲,再带着阮慈去找少主人,届时若阮慈还没度过难关,再做打算。却没想到瞿昙越不知什么时候,却已在南株洲藏了一尊化身,机缘巧合之下,倒是为阮慈冲喜,令她将无法掌控的剑意外泄,反而因祸得福,将东华剑练得大小如意、轻重随心。
阮慈也想将体内的变化,还有那情况的凶险告诉王盼盼,但不知如何,只要念头往那处一动,便说不出话来。王盼盼道,“贵法不传,你说不出口,那便是不能告诉别人。难怪这些年来这么多剑使,从来没有一个说过这个关口。不过,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也许他们不如你这么凶险,也不好说的。”
她从阮慈身上跳下,走了几步路,蹲下来望着远方,老气横秋地叹道,“你也看到了,连玄魄门都早早在南株洲落子,三年后中央洲的天舟靠岸,只怕诡谲之处,犹胜今朝。”
阮慈也是好奇许久了,忙问道,“盼盼,玄魄门是中央洲魔门大派么?我听秀丽两个人和越公子谈天,似乎他们对名门正派也不怎么在乎,只是惧怕燕山魔主,还说谢姐姐是燕山魔主的道侣,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盼盼叹道,“亏得你是东华剑使!否则,这些名字是能轻易说起的?不论是玄魄门掌道还是燕山魔主,都是呼名生感的大人物,也就是仗着东华剑镇压气运,才能这么直呼其名。也罢,你既然已经将东华剑祭炼成功,也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东华剑使了,这些事,也到了该知道的时候。”
说着,便缓缓说出了一席话来。
第18章筹谋师门
自阴阳五行道祖创世始,诸天生灵多求超脱,然而,超脱之路注定步步艰难。修道人或是师徒相传,或是开枝散叶,从血脉中寻找助力。各大门派世阀应运而生,正可谓是千门万派、竞逐风流。诸天万界之中,逐渐也形成对门派世阀的鉴别品论,如九品官人制一般,将各大门派定为世宗、盛宗、茂宗等各品阶。
所谓世宗,乃是道祖亲传,承继道统,万世相传,如今诸天万界之中也不过只有寥寥数十,虽然世宗位列宗门最上品,但往往规模并非最大,只是地位超然。就比如洞阳道祖,道统传承至今仍飘忽不定,不知藏在洞阳界的哪一座周天里,但也有不少世宗,在诸天都有下院,甚至是琅嬛周天这样封闭的周天内,也少不得他们的传承。
“就譬如上阳宗,乃是阴阳五行道祖膝下二弟子幽冥离火道祖亲传,离火道祖执掌幽冥、坎离二道,诸天万界之中,除了极少周天可以缺失大道之外,其余地界,皆是三千大道缺一不可,有大道,便有道祖的意志体现,道祖之能,远弗宇宙,上阳宗在诸天万界之中都有下院,其本宗山门位于上阳界上阳周天。也因此,上阳宗在琅嬛周天地位也是超然——不过,虽是世宗下院,但行事却一向低调谦和,不愿招惹过多的因果。”
三千大道,七十二道祖,按理有七十二世宗,但琅嬛周天为人所知的世宗下院,不过是五六座而已,王盼盼一一说给阮慈知道。又道,“世宗的掌教,当然是道祖本人,有些道祖别传,随意指了身边道童作为掌教的,虽然一样是道祖设立的门派,但便只能算入盛宗。盛宗多数也和道祖沾亲带故,很少有洞天真人自行创设的,像是玄魄门、燕山,都是魔门盛宗。琅嬛周天的魔修传承多数和兜率天主有关,但算不得世宗,不过,兜率天主早已陨落,传承道统的世宗也覆灭许久了。”
“盛宗通常管辖着许多国界,只是外人往往无由得知罢了,玄魄门便是如此,他们行事诡秘,一向最擅长藏踪匿迹,连山门都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刚才那几头小虫子说得不错,若不是燕山来人,从中央洲过来的大能,也未必能找到他们藏起来的东西。只有燕山,传承功法天然克制玄魄门,燕山魔主又娶了谢燕还,你说,玄魄门能不发了疯似的找你么。”
“那燕山魔主也是洞天大能么?他……真娶了谢姐姐?”阮慈好奇地问,“等等,可柳寄子他们都觉得谢姐姐是男的呀!”
“那有人说过燕山魔主是男人么?再说,就算他们两人都是男的,男人就不能娶男人了么?”王盼盼反问道,“你夫君瞿昙越那一百多个夫人,便是有男有女,甚至还有阴阳未定的混沌子呢。”
阮慈道,“他可不是我的夫君。”
王盼盼用猫爪子刮着脸,羞她道,“聘礼都收了,拜堂也拜了,掌道大老爷的牌位也摆了,哪有不认的?你已是有夫之妇了,以后玄魄门门人见到你,少不得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少夫人。”
阮慈大为羞恼,怒道,“拜堂的时候我可不是情愿的,是丽奴操纵我的身体,这也能算么?”
她拿出灵华玉璧,掷到地上,“这什么聘礼,也是瞿昙越塞给我的,我不要便是了。”
“我要是你,我就不丢,”王盼盼跳到地上,衔回玉璧,摇着尾巴尖道,“你哪怕开个真眼看看呢?”
阮慈闻言,不免将信将疑,凝神望去,只见玉璧之上光华流转,除了灵力之外,更有无色剑华流动纠缠,剑意引而不发,竟有一种异常危险的感觉。王盼盼道,“这灵华玉璧是玄魄门掌道老爷给爱子的护身法器,所用宝材十分珍贵,瞿昙越用自己那尊筑基化身为渠道,将你识海中无法容纳的剑气全都引到了玉璧之中,不然,他也消解不了这许多剑气。你还是要陷入那种不死不活的状态,直到下一个容器过来,却也不好说能不能成功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三次倾泻剑气,未必能和第一次、第二次一样顺畅。”
“你现在虽然能背负起东华剑,但还不能拔剑,东华剑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修道的桥梁。行走玄门之中,总是难免争斗,这玉璧藏了东华剑气,危难时是极好的护身法宝,闲了也能辅佐你修炼之用。我若是你,就好好地收藏起来,这几个月你也看到了,别说凡人命如蝼蚁,就是在修士之中,争斗还不是一样说来就来?”王盼盼哼了一声,“不然,下次,若你是张师兄,遇到了王师兄,你还只指望着我来救你么?”
她说的是万熊门一行人,因王师兄被血线金虫入脑,杀害了一行同门弟子的事,阮慈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再想到谢燕还高峰独斗两大元婴修士,只是一掌,便将一个修行多年的元婴修士打死,知道王盼盼说得不错,修真界只有比凡间更加险恶,连忙将灵华玉璧紧紧捏住,找了根丝线挂在颈间,“好罢,这聘礼我收了,做他的娘子就做他的娘子,横竖……杀夫的娘子,世上也有不少。”
“你怎么脑子里总是不想好事。”王盼盼啼笑皆非道,“按理这话也不该我来说,但你这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这会儿真和没长了一样。燕山魔主是谢燕还的姘头,玄魄门是他的老对头,你老想着杀瞿昙越做什么?这不也和你那两个哥哥姐姐一样,正是帮着你的好人手么?难道你还真想被魔主捉去,练成傀儡,浑浑噩噩地等着谢燕还回来取剑?”
在阮慈心里,谢燕还救了她,又借给她东华剑,对她也是极好,两人自然是站在一起的,爱屋及乌,她总以为谢燕还的亲友和她也天然亲近,被王盼盼一语点醒,这才悚然而惊,暗道,“不错,谢姐姐气魄极大,并不在乎东华剑在谁手中,甚至也许还希望我的本领大些,取回东华剑的时候,能给她一点障碍,这才好玩。但这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也这般想,若想要确保谢姐姐回来的时候能取到东华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我关起来,修行些只能长寿,却无威能的道法。这样不论是谢姐姐回来,还是其他的剑种托世转生,都能轻而易举地从我手中取走东华剑。”
她和谢燕还相处时间不久,但不知怎么,却是认定了谢燕还心里,一定觉得什么事都是多些波折、多些险要才有意趣。心中也颇羡慕谢燕还的洒脱倜傥,只是她如今处境和谢燕还大不一样,只能处处小心。
王盼盼见她点头不语,放缓语气道,“以后你就明白了,一个个都是修行千年、万年的老妖怪,便是两相喜欢,也不就是全盘为对方打算了,更何况谁又会把心底的盘算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谢燕还便很明白魔主心里在想什么么?我看也未必,他们之间的事只有自己清楚,外人确实都说,谢燕还是受魔主引诱,这才破门而出,叛离正道,可你要真把魔主当姐夫看待,嘿嘿,那就是找死。”
阮慈道,“也对,旁人看我和瞿昙越已成亲了,也许还当我们有多亲近呢,谁知道我们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句。”
王盼盼喵喵笑道,“这就对了,修真界的事,不可用常理揣度,瞿昙越可以娶一百多个夫人,你也可以娶一百多个夫君呀,到时候谢燕还回来取剑,你叫一百多个俊男美女出来抵挡,岂不是也好玩得紧。”
“我才不要。”阮慈把玩着胸前玉璧,又道,“那谢姐姐到底是男是女?还有,秀奴、丽奴是血线金虫,这虫子很厉害么,玄魄门有什么功法?万熊门、凌霄门、玉溪派、盘仙门还有云空门,都是几品门派?”
说话间,阮慈已在王盼盼指点之下,将那几个晕倒的凡人运出地下洞府,否则,他们走不出秀丽设下的迷阵,要活生生渴死饿死在洞府内。王盼盼让阮慈带上瞿昙越留下的白衫,说那也是上好的法器,可以变幻成阮慈合用的大小,两人边走边说,阮慈时不时挥舞一下手中的东华剑,这柄剑她如今已经可以轻易拿动,也是不轻不重,挂在身上很是熨帖,但依旧拔不出鞘。
“血线金虫是玄魄门豢养的三十六奇虫之一,你也瞧见了,此虫聚合如意,聚在一起是能说能笑的灵宠,分开了便是一只一只的小虫,爬过哪里都留下一道血线,血线金虫无物不噬,妙用无穷,可以钻进修士或是常人体内,一旦被虫钻入之后,便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受到金虫蛊惑,那秀奴、丽奴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可暗地里影响修士的心智,便如同脑海中多了一个心声,反复诵念。如果自己心意不坚,就和那王师兄一样,不知不觉,思想偏激,以至于犯下大错。金虫收声,不再说话之后,他醒悟过来,都还当是自己误入歧途,羞愤自尽,至死也不知道是有人暗中害他。”
“此虫可分可聚,躯体坚牢,为数又多,只要被跑出去一只,不过十数年时间,照旧可以繁衍出来,其神未散,一切还和往常一样,几乎是杀之不死。可以说是玄魄门手中的一大法宝,还好天有定数,虫群规模有其极限在,否则,玄魄门非得成为天下众宗门的眼中钉不可。”王盼盼曲着手指道,“丽华秀玉色、清歌遏流云,玄魄门一共也就只有这十只虫魂,其本体还在中央洲休眠,瞿昙越携在身边的无非是虫子虫孙而已。你还担心秀奴被你杀死?哼,秀丽二虫为了寻你,不知在南株洲找了多少宿主,你杀了他那些小虫,转眼又从附近爬出来一个,若是这么轻易就杀死一只,凭什么做玄魄门的招牌呢?”
这千奇百怪的法宝、异虫、神通,听得阮慈目眩神迷,叹道,“不愧是魔门,手段隐蔽阴险,全都是不知不觉将心智迷惑,和域外天魔真是一个路数。”
“若非如此,玄魄门又怎能在中央洲立足,”王盼盼道,“有许多事情,我是随在主人身边才知道的,一般的修士,能知道血线金虫这四个字,便了不起得很了。至于你说的其余那几个门派,云空门是南株洲盛宗,洞天真人也有两三个,才能有刘寅那样的天才弟子,柳寄子他们所在的三宗,三个门派一起供奉一位洞天真人,一共才执掌了六国之地,不能独掌一国,只能算是茂宗。柳寄子在他那个凌霄门,应当也算是大有前途,可在云空门里,便很普通了。”
那蟾光宗,门中无有洞天,有一位元婴大圆满真人,分等还要在茂宗之下,万熊门那样连元婴都没有的,更是等而下之,不必提了。还有许多筑基修士拉扯起的宗门,传承浅薄、形制粗陋。王盼盼连谈论的兴趣都没有,说道,“那都是些散修宗门,成不了气候,和你我也没什么关系,便是你愿意拜师过去,他们也不敢收徒,这天大的因果,招来的东西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阮慈经过这连番变故,已非昔日懵懂无知的少女,闻言也是叹道,“盼盼,这陈国我们还住得下去么?我想着,有动静的应当不止蟾光宗和玄魄门吧?天下间的奇物,应当也不止血线金虫一种。”
“你总算是醒过来了。”王盼盼颇是开心,蹲在阮慈身上左顾右盼,“何止陈国?如今这整个南株洲都是暗潮涌动,你要跑,那是跑不掉的,但他们要找到你,也并非易事。”
阮慈很不乐观,“瞿昙越和秀奴、丽奴都见过我,他们定有很多办法把我的容貌传递给手下,玄魄门行事又如此隐秘,想要逃开他们的耳目,只怕很难。”
“这你就又有所不知了,”王盼盼翘起尾巴,神气地道,“东华剑可以镇压气运,你当是说假的么?他们见过你又如何,东华剑使的容貌是描摹不下来的。”
在阮慈看来,其实描摹不下来也是一种破绽,她有许多办法可以破解,比如从今日起,每个进出城门的人都要画像,画不出的就重点观察云云。只是不想和王盼盼顶嘴,所以忍着没说,王盼盼倒是看出来了,解释道,“这就和察觉不到剑意的普通修士可以随意摆弄你,我却要避开一样,都是知见障的一种,只有知道你身份的人不能描摹你,其余人没这个讲究。”
这知见障是什么,阮慈也极想知道,王盼盼被问得叹了口气,道,“这些都是你的师父该教你的东西。不拜师入门,也学不得上乘功法,你的肉身经过东华剑意上万次的磨练,又被血线金虫熬煮了几个月,不到一年功夫,便走完了别人十几年的路,又将东华剑炼化,此时炼体已近大成,是该拜入道门了。”
她们两人边说边走,已走出了百余里路,阮慈在山间纵跃,足尖一点,几乎便可跳入云间,一口气提着,能在空中翱翔一盏茶功夫才慢慢落下来。如此的轻身功夫,已堪绝顶,但在她却是自然而然,没有什么内劲身法。王盼盼立在她肩头,俯视着阮慈足下秀丽青翠的陈国山水,尾巴尖打着卷儿,傲然道,“三年后中央洲天舟靠岸,盛宗云集,茂宗千百,全是为你而来。南株洲因你而得了这一场盛事,也算是为谢燕还偿还七百年前的因果。”
“你也看到了,这超脱之路,步步艰险,第一步拜师,便要筛下去不知多少人。譬如那个柳寄子,我看他就很好,资质不错,说话也好听,只可惜拜入茂宗,底蕴永远就少了盛宗弟子几分,修道路上,一步慢步步慢,他要有大成就是很难的。便是拜入盛宗,中央洲陆和其余洲陆又大不相同,此次天舟收徒,南株洲有见识的修道种子,自然是千方百计想要拜入高门,唯恐不入盛宗的眼,你就不一样了,琅嬛周天除了寥寥几家世宗之外,你想拜哪家便拜哪家,无有不应的,阮慈,你可想好了,要拜入怎样的宗门?”
阮慈沉吟道,“说是谁家都收,但我看,拜入寻常宗门,身份若是泄漏,最终还是要被转送给盛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