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盼盼侃侃而谈,“唯有道祖转世,所需要一切法宝灵材全都事先备下,甚至前世的躯壳早已炼做了宝药,只等着今生的自己来服。前世的灵宝也早候得久了,如此这般,才堪用意修之法。所以你说意修之法无用,这也是对的,对我们来说的确无用,有许多杂修之法都是如此,它本来就不是给普通修士用的。”
阮慈若有所思,点头不语,王盼盼看她一眼,笑道,“你心里是不是想着,若你是东华剑转世之身,该有多好?”
阮慈摇头道,“我就是我,干嘛希望我是别人的转世?”
“你便是希望,也没有这样好的事。道祖转世,真灵都是完整的,青君的真灵却是早破碎成千万微尘了。”王盼盼道,“所以这意修之法,与你不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琅嬛周天内,不能感应道韵便不能炼化灵力,意修之道可以绕开这个限制,直接触动冥冥中那一丝法则,让你拥有灵力——可这是循环不休的圈,你不能炼化灵力,便不会知道炼气期修士的感受,那便永远也不能运使意修之道。”
至于器修,一样是真外别传,是没有炼气期、筑基期这些分野的,只看本命法宝的品质,最多是从战力相当的角度来划分境界,便于外人理解,阮慈在器修之道上走得再远,也对意修之道没有帮助。阮慈说道,“我只是和你闲谈罢了,盼盼,你防范心也太强了点,这么怕我不走器修之道吗?”
王盼盼的猫耳朵垂了下来,尾巴甩来甩去,冷笑道,“我怕你吃亏,和你说多了些,原来是自作多情了,你把我和燕山那群魔头一样看待。”
阮慈心想,“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口里说着让我选,其实还不是叫别人在坛城等了我三年?”
她拜入上清门,确实是王盼盼一手主导,而且上清门对谢燕还似乎也不如王盼盼说得那样切齿痛恨,这些事阮慈没有提过,但也不代表就能忽略过去,横亘在谈话之中仿佛绕不开的石头,阮慈没有说话,王盼盼的尾巴却越甩越用力,终于喵地大叫道,“叫你拜上清门,的确是我安排的不错,但我也没有一句骗了你,你到哪里都是一样危险,如今上清门对你来说还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辛苦了三年多,对你还不够好吗?”
阮慈忙道,“够好的,够好的,辛苦盼盼了。”
她好生安抚了许久,王盼盼这才渐渐气平,在阮慈怀里抽抽搭搭地说,“你要把剑还给主人,也是你自己说的,那你肯定要走器修的路子啊。我这么安排还不都是顺着你自己的意思?为什么反而却来怪我?你若改了主意就乘早和我说,别在心里说我的坏话。”
这只猫气性很大,喵喵呜呜地骂了阮慈许久,阮慈安抚完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倒在床上连剑意图都不想观想了,她想道,“猫比女人还不讲道理,我肯定要把东华剑还给谢姐姐的,但这不等于我什么事都要听别人的安排,难道还剑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唯一念想了?我很感激谢姐姐救了我,可也不意味着我就为她而活罢。”
此时回头看去,从狸奴引路开始,她走的每一步都透着强烈的操纵味道,一环接上一环,谢燕还虽然走了,但阮慈似乎还活在她的安排之中,其中很关键的一点,便是阮慈不能感应道韵,在琅嬛周天无法修真。试想,如果她可以修真,那么谢燕还回来之后,她把东华剑还了,自己也还有一身修为,不论是高是低,总不至于当场便死在那里。她细看那一屋子的杂修典籍,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确如王盼盼所说,杂修之道限制重重,难怪只是别传,不为主流。
本来对那意修之法,她有一丝兴趣,但听王盼盼所说,的确和她无缘,阮慈心中有一丝失落,却也很快就过去了,凝聚精神,照旧观想起剑意图。
意识之中,一柄古朴长剑如凝实了一般转动不休,阮慈的意识缠绕上去,丝丝缕缕将长剑包裹起来,努力融合,这似乎触怒了长剑,剑身微微一颤,阮慈心神大震,似乎又见到了那定穿周天、佩月穗星的长剑——
剑使在勾连长剑时,时常会引发幻象,如同初次感应时那样,陷入玄妙境界,醒来后所得感悟也无法明言。阮慈对此早已习惯,并不慌张,恍惚间逐渐陷入沉睡——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轻拍她的脸颊,唤道,“师兄,师兄,该起来了。”
第29章北胡春风
“师兄?”
阮慈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一拢衣襟,眉头便是微微一皱:她穿了一件古古怪怪的衣服,襟口触手柔软蓬松,像是动物的毛皮。南株洲气候温和湿润,到了夏季炎热不已,阮慈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
“师兄,怎地今日这般贪睡?”
娇甜嗓音将她惊醒,一个样貌清秀的姑娘笑吟吟地端了一杯水来,“快趁热喝了,围猎的好时辰耽误不得,不然,师父又要说我们了。”
她身穿一件皮袄,披着也是毛皮斗篷,头顶戴着兜帽,手上还戴着厚厚的手套,阮慈再一看周围,他们就睡在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上,她逐渐想了起来,这是冰面,北胡洲一向是冰天雪地、万年无春,居民砌冰做屋,他和师妹这样的小修士只比凡人多了一丝神通而已,自然也不能免俗。
阮慈此时就如同在做一个清明梦,一面深知自己身份来历,另一面却又知道这个‘他’名叫常春风,和小师妹一起是个散修宗门的第三代弟子,如今是炼气期第四层修为,筑基今生怕是无望,但在北胡洲白塘国岳峰领东号旗,也多少算是个人物。他所在的烈阳宗是本旗四个领事宗门之一,分管了一片极大的林场,此次围猎关系到旗下百姓雪季的口粮,因此门中上下都很是重视,常春风和三师妹张秀芝提前一天前来林地勘察,两人分头守夜,常春风却是睡得过了。
像他们这样炼气前期的修士,若是在南株洲,其实和常人分别不算太大,如果炼体不勤,甚至和武道高手对打还要落入下风。但在北胡洲,双方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常春风修有火球术,又能画避风符,前者也还罢了,避风符在野外却是管了大用处,佩戴避风符不畏寒风,可去的地方要比凡人多了不少,能走的路也不一样。北胡洲长年累月刮着大风,看似是白雪茫茫、坚冰皑皑,一片冰封平原,四处可去,但平原上空遍布风团,一旦误入,便会被吹飞到远处,甚至有些风从地底吹出,极是寒冷,待得久了便很容易冻毙,只有在风力较弱的路径中才能行走,这也就是俗称的风道。
修士可以现场画符,当地牧民迁徙,许多时候都要聘请常春风这般的炼气期修士压阵,今日诸村围猎,为雪季准备大捕,常春风更是绝少不了的人物,他匆匆喝过水,用火球术化开积雪,简单梳洗过了,便披上大氅,穿过风道,往附近山口去了,张秀芝在此地也没有闲着,用染了颜色的骨棒做好路标,标出了一条牧民能走的路来。
阮慈在常春风体内,只觉得十分新奇,却也相当迷惑,这场梦极为真实,她甚至能感受到常春风体内的气海、识海,这些都是修士才有的,她经常听身边人提起,但却不知是什么感觉,如今在常春风体内算是明白了,所谓气海,便是一口灵气入体,会停留在体内的某个地方,常春风的气海在胸口,灵气入体之后,行走过一圈经脉,便在丹田处逗留,随后再从身体的各个孔穴缺憾之处,慢慢地漏出去——常春风肯定是修不了无漏金身的了,他体内缺漏甚多,便是从现在开始弥补,到炼气巅峰也很难修补完全。
但他能感应道韵,也就是身怀灵根,吸纳灵气的感觉还是和阮慈不同,阮慈和所有凡人一样,一呼一吸也在吐纳灵气,因为灵气本就是无处不在,只是没有灵根,灵气和身体总像是隔膜了一层,无法被吸取,在经脉内转上一圈,终究会被原原本本的呼出去。但常春风吸入一口灵气,便可以感觉到灵气滋润着四肢百骸,虽然最终还是会漏出许多,但也能有一部分沉淀在体内,化为他自己的东西。
此外还有识海,阮慈也能观想剑意图,她也是有识海,只是凡人的识海很小,而且不能显现为有形之物,只能含糊意识到有这么一处存在,但常春风便可清晰地感觉到识海的存在,甚至能幻化出一汪碧水,这正是他的识海内景,大概若他有幸修炼到元婴的话,也能和刘寅一样,形成一片巨大的内景天地。
阮慈以凡人之身,接触了许多大修士,虽然不能修真,但却对真修有强烈兴趣,这个梦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自然是十分惊喜,也见到了一些北胡洲的景色,不过这些也都是令人疑真疑幻,北胡洲是否真的存在于琅嬛周天,阮慈都不能肯定,琅嬛周天的大洲有数十个,每一个都有迷障空间卫护,许多大洲毫无往来,就犹如在两个大天中一般,这北胡洲和南株洲的景色截然不同,也许根本就是她梦中生造出来的洲陆。
除却开了一番眼界,这梦也做得很平,但却似乎没什么意义,一般梦总是紧张不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转折之处往往颇为离奇,细节也较为模糊,叫人隐约明白这是在做梦。但常春风的生活却稳定和平,细节丰富得要命,连他小解时的感受阮慈都清清楚楚,尽管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男人小解,按说绝不该有这些画面。
东号旗围猎,足足要持续十多天,常春风每日从风道接引牧民进来扎营,又和张秀芝一起,把今年的风场勘测清楚,划出一片猎区,两人起早贪黑,晚上还要组织牧民轮班守夜,监督风势,便是想和张秀芝多说几句也没有办法,不过常春风心中却甚是平安喜乐,他和张秀芝两人结伴执事已经八年了,张秀芝修为更高些,炼气五层,但常春风此次围猎过后,所积功勋也足够让他去烈阳宗山门,在山门内一口灵泉修炼三天。届时,他的修为当可再提一层,常春风准备等修为到达五层之后,便向张家提亲。
他是烈阳宗王长老五徒,张秀芝是七徒,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常春风为人稳妥,很得师父看重,张秀芝的父母也多次见过这个‘五师兄’,对这门亲事两家都是心中有数。张秀芝修为原本进境甚速时,张家不怎么热心,但也没有撕破面皮,前年她修行出了岔子,几年来修行未曾寸进,反倒是常春风稳扎稳打,张家人的态度为之一改。常春风只怕修为比不上张秀芝,提亲时不太好看,所以才把日子定在了几个月后。
他的意思,虽未明言,但张秀芝也是明白,她嘴里也是不说,只是平时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总为常春风打算,两人心照不宣,有时在路上遇见,彼此一笑,常春风心里也如吃了雪蜂蜜一般,甜滋滋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欢喜。
忙了七八日,好容易牧民都来齐了,各自摆好了阵势,常春风这日特意早起,穿戴上雪板,抹黑赶了六个时辰的路,回到旗里请王长老等人出山,王长老道,“时间也是正好,我等已去查看过了,去年雪獐繁衍太多,狼群却未增加,今年要多杀一些,不然草被吃绝了,事情不小。”
北胡洲气候如此恶劣,却也一样有许多生灵,其中牲畜主要便是吃雪下生长的白芨草,这种草贴着地皮长在雪下,一般人根本寻找不到,但北胡洲有许多灵兽都能觅食。只是白芨草生长缓慢,因此北胡洲一直严格控制牧民放牧的数量,也定期猎杀野生牲畜,却又不叫其灭绝。每年围猎,都由修士出手,将附近的野兽驱赶过来,种类、数量都是事先商议好的,不可有太大的偏差,否则,今年一年还好,来年便会有许多牧民饿死了。
常春风等人忙着准备猎场,王长老也没闲着,他立在一顶雪滑车上,对常春风道,“你正好找人把这行人带到猎场去,我现在去山口,明日这时辰前后,我出手前会摇动同心铃,到时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雪滑车无风自动,在雪面上疾驰而去,虽然他已筑基,可以御气飞行,但在北胡洲很少有修士做这么愚蠢的事。
常春风和王长老留下的一群人通了姓名,知道他们都是山门本宗前来游历,听说大围猎场面壮观,便想跟着长长见识。他正准备去山门修行,自然热心招待,忖度了一番,笑道,“明日围猎便要开始,师尊严令不得拖延,诸位师兄妹,大家都是修行人,我们便辛苦一番,连夜赶回猎场如何?大围猎最壮观便是开始那一幕,错过了倒也可惜。”
此时天色已经过午,他过来一人走,道路熟悉,速度还快些,带上这帮生人,起码要走八个时辰,到猎场已经午夜,其实走夜路甚是危险,尤其是对生人来说,夜黑风高,跟丢了前面的人,自己偏离道路,要找回正路是极难的。要不是这行人都是修士,常春风也不敢这么提议。
那一行年轻人听了却是高兴,其中一个少女笑道,“多谢师兄照顾,我们就怕误了热闹。走夜路倒不要紧,我有一盏不夜灯,是明珠制成,晚间足以照亮。”
不夜灯在北胡洲是颇贵重的法器,常春风吓了一跳,定睛打量那少女,见她穿着华贵、容貌绮丽,心中便知道她出身一定十分高贵,说不定是烈阳宗长老之后。当下格外小心,去寻了七架上好的雪板来,一行八人在雪原中风驰电掣,往猎场赶去。
常春风开始在前头引路,到了晚上,那少女从身后赶上,和常春风并行,嫣然笑道,“师兄,我挂出不夜灯来,你在我前头,便看不清路,我在你前头,又不知方向,我们一道走罢。”
常春风心想,其实最好还是把不夜灯挂在他板前,这样大家岂不两便?但不知如何,望着那少女的笑靥,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点头道,“有劳师妹了。”
众修士身上都佩着避风符,虽然速度极快,但劲风拂面之前便被削弱,说话并无妨碍,那少女和常春风并头滑行,时聚时散,偶然滑到常春风前头,戏谑一番又放慢速度等他赶上,在雪地中犹如一头小鹿般活泼可爱,又找了许多话和常春风说,常春风心里很是古怪,一面想着:我只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而且也已经有了秀芝,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一面又不禁觉得,这位栾师妹对他似乎的确另眼相看。他心头……其实也对这师妹有些好感,虽然明知不该,但心思却的确有些浮动。
正是暗自愧疚,觉得很对不起秀芝时,栾师妹咦了一声,说道,“那是什么,好亮的一颗星啊。”
常春风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天边一颗大星亮起,光芒越来越盛,刺入眼中就好似一柄利剑搅动不休,他大叫了一声,只觉得双目疼痛非常,伸手要捂,却是已找不到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自己恍惚飞了起来,被吸入了那大星之中,就此失去了意识。